【墨文】寄一封信

 

她把自己一半敞露给天空,一半埋进泥土地里。...



我们要单独相处。我的爱人,长夜漫漫永无尽时,太阳永不升起临照任何人,最后永远永远不再升起。你在折磨我。你对我有益。我们将出于真诚和善意,哀悼离别的日子,我们除了哀悼离别的日子之外,将没有其他事可做了。时间将会过去,只有时间。时间将会来临,那个时间将会来临。当我们不再知道还有什么束缚我们时,一切将会从我们的记忆慢慢逝去,然后完全消失。

——《广岛之恋》

凌晨一点,粘合上信件,她便转身上床,由于今年冬季的雨季绵长,床上的棉絮堆积久了,潮气就十分厚重,她背对着床头小灯,半身坐立在那,开始一层一层扒掉紧凑的毛衣,在灯的晃影里,对面的墙上有个巨大的黑影,它随着她摇摆着,动作却更为夸张和神秘,她痴痴地盯着这个自己制造的怪物,很是着迷。脱衣服的过程费了她好大的力气,即使这房间里所有的氧气都闯进肺里置换出能量也不够用,她俯身低头的瞬间瞧见了自己的身体,既臃肿又褶皱,她想,实在是爱它爱得不够,那怪物随着她埋藏进被窝里也就悄无声息了。

为了应对寒冷,她把四肢换着姿势折叠盘曲,脑袋也一并塞进了棉被里,闭上了眼却依旧未能真正入眠,辗转反侧之间,她与今夜的睡眠又隔上了一堵厚实的铁门,她任由自己的呼吸在窄小的空间里转换成酣畅淋漓的雨水,开始一点点滴落在干枯的发梢,烧红的脸颊和下沉的眼角,这雨水沉积,然后漫上她的躯体,毫无疑问,她只能下沉,坠入无底的深蓝大海,她不反抗,这种失重感倒是失眠之后的享有。

年岁的增长,她丧失了对万物都保持热情的本领,失眠的次数也越发增多。还好,她的耳朵对音乐上瘾,心灵对诗歌上瘾,眼睛对如墨的黑上瘾,这些物品的存在就只是符号,干净而纯粹,不浑浊。由此,她的心很平安,不便去期盼或是怀念些什么,除了存在于此刻,此刻流逝,她便彻底地死亡,再然后是重生还是死亡?没有人能回答。那么,睡在这人间的长河里,不要再做无谓的反抗了罢!她的双膝和眉目都爱这样温顺的存在。

她大概睡着了,浑身发烫。大沙漠的荒野里,太阳在蒸煮沙子,匍匐在最上层的每一粒沙子都在沸腾,唯一的柏油路横尸般地延伸下去,她赤身裸体地走在那道上,脚底是柏油路炙烤后粘稠的黑漆,每走一步都在剥夺她的意志力。她低垂着头颅,觉得沉重不堪,所有的热量分子在这荒野里胡乱地相撞后制造出一种死寂的绵长,陷进她的耳蜗盘旋,然后是永远的轰鸣声。身体的感官都在渐次合闭,她的意志全毁,甚至意识不到自己即将死亡,除了百无聊赖的沉重感。

二十年前,她走在他的村庄里,在块块田埂的泥土地上印着大小两双轻盈的脚印,一前一后一直走到庄稼人的油菜地里,风里没有语言,除了万物自身的姿态。他俯下身来,她仰望着他,一株株油菜看上去和他齐肩,打扮得像五颜六色的婴童在他的身后笑眯眯,他的脸颊红彤彤,嘴唇红彤彤,眼角红彤彤,才将沉默的他变成一只温柔的猛兽向她来,她把自己一半敞露给天空,一半埋进泥土地里,他们真像这自然里的两棵植物,在风里热爱。在他的嘴里听见蛙鸣,又有蚂蚁爬上了她的耳垂骚弄,她微微闭起的眼睛看到有颗大太阳正在树木顶上降落,变成一块块灼人的光斑在他的身体上,她的身体上,它们跳跃、起伏、摇摆,这炽热把温暖和痛楚一并给她。我听到了什么?美丽的牧歌。

时间过去,她不再记得他的名字、年龄和性别。他们在那时太过相爱,甚至不曾提起自己,不过这些都不再重要了,她只是在中国的某个村庄里遇见了他,从此,她的一生都记得那男人红红的眼角,红红的脸颊,红红的唇。她知道,这之前和这之后的时间都将是他的名字,只能是他。他是为了她的生命出生的,他终有一天要来,她以无比期盼的心情静静地等他。

清晨如期而至,她醒来了,躺在一口木质的棺材里。周身不是沙漠和大海,没有倒塌和坠落,一切的呼吸都很顺畅,头顶上方还有温暖的白炽灯,把一切都照得清晰,隔着玄关,甚至还能听到一起一伏的呼吸声,她怀疑自己是否活着?俯身望去的时候,皮肤疏松有致,她确确实实活着,只是窝身在棺材里。

四十岁的疯女人在冬天的风里颤颤发抖,信里有她一生的爱,她热烈地爱过,然后死去。她祈祷,春天来临的时候,她要整拾好衣冠,走向田野,如十七岁那年一只高高的马尾辫大摇大摆地甩过人间。



/安静

风里,我做了下坠的蝴蝶,阳光来过,把我的翅膀晒得色彩斑斓。此生,第一次看到自己的美丽。真好。 新浪微博@疯女人的小日记
校对:豆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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