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时空的少女(二)

 

世界是一个巨大的抓娃娃机,我隔着玻璃,却只看到了你。...



一如小料所说,他是一个木匠,却只在店里卖花草。

他对榫卯有一种痴迷,我发现。如果他是一个有趣的善良人,那我就把多年前从鲁班那搞到的一套东西送给他,毕竟在我手里也没什么用。

“小料,一个故事换一套你这辈子做梦都想不到的东西,古人诚不欺你,这生意做不做?”

“不做”干脆利落的回答。

那就没办法了

“小料,你日记里写你从二十岁就开始模仿吴秀波哦!”

“你怎么知道。”

“我也不想看的,哦,第二页写的是‘等我将来死了,我希望把我的骨灰放在人造卫星里,发射到天上,我的墓地高高在上,闪闪发亮…诶,还有….’”

“够了!”小料一副恶狠狠的样子,“你在哪看到的?”

这的确是他的日记,我摊摊手表示不想回答。

“你这样暴露别人,不会觉得问心有愧于心不忍吗?”

我继续摊手。

于是我继续背诵他的日记,他继续喋喋不休的责问我,直到他觉得精神快要崩溃,决定带我出去看个东西。

小料带我来到厦大的芙蓉隧道时,午夜已经降临。他在一副涂鸦前停下来脚步。墙面上大大的蓝色字体写道“l'océan François,Il y a l'océan。”下面跟着红色的繁体中文翻译“弗朗索瓦,這里就是海。”

小料久久地注视着它,这更让我好奇了,因为这幅涂鸦我曾经在一部法国电影里看到过。“《白色婚礼》”我脱口而出。小料用一个你又知道了的表情看着我。

“对,这个电影里出现过一副涂鸦,死去的女主角房间里写着这句话‘l'océan François,Il y a l'océan。’不知道为什么,这句话总是萦绕在我脑海里。这个涂鸦是我几年前弄上去的,其实也不止这一处,厦门的街头巷尾,大大小小的隧道里我都留下过。只是这么多年过去了,你看,它们要么被覆盖了,要么不知道为什么就消失了,仅留下的这一处,有几个单词也已经被覆盖掉了。也许,再过几年这里的也会蒸发掉吧…”

我有点说不出话……

小料笑了一下,继续说他的。

“你又不是世界的中心,不是所有人都向你走来。但偏偏,他向我走来了。

福州有个景点叫三坊七巷,里边有家书店,叫猫的天空之城。我用的那张纸是从烟盒里撕出的金箔纸,我在上面写道‘鼓浪屿墓地,左手边,第三棵枇杷树下。’我把它夹在一本名字叫《拧发条鸟年代记》的书里…”

“那枇杷树下有什么啊?”我忍不住自己的好奇。

“一罐我自己酿的女儿红,那是我家乡的味道。我们往前走走吧。”小料压根没理我,自己往前走着。

“后来,有一天我在店里做手工的时候突然来了一个客人,他说‘我寻到了你的宝。’酒罐下有我店的名字。不知道为什么,看到他站在门口,突然让我产生一种他乡遇故知的熟悉感觉。我们一起喝酒吃饭聊天。他喜欢朗诵李白,‘千岩万转路不定,迷花倚石忽已暝。’、‘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剑四顾心茫然。’…我一直看着他,我既不知道他从哪里来,也不知道他多大年纪,更不知道他是做什么的的,爱情最美的是相遇。

我给他讲我的家乡,江南的晚春繁花似锦,那种即将衰败的物哀之感风一吹就侵入了骨髓。我给他讲我家院子里的一棵玉兰树,昨天还是一个个花骨朵今天花就开了半树,每一朵都很用力。我给他讲那个时节我躺在我的小屋里迷迷糊糊混合着整个宇宙嘈杂的声音睡着了,一觉醒来已经黄昏,我抬头看到窗外的人们从落花树荫间穿梭而过,拍拍衣襟,没有一丝动容。我还给他讲我喜欢在故乡阴郁的墙和丛生的五月艾之间散步,茉莉花的浓郁气息让我喘不过气,有一次我看到一只小刺猬匆匆忙忙,也不知道它是否有方向是否有目的…

我们一起去爬山,一起骑着自行车环海,我们一起买芙蓉王去网吧通宵打游戏,像两个逃课出走的中学少年。他笑起来总是很快活,自在如风,像是从来没有心事的。他很少提及自己,也许他说过只是我忘了。

有一次我们路过商场的抓娃娃机,一拍即合决定要抓到里面那只黑色的兔子。我们两个轮流来,一局又一局带着希望与落空,最终花了43个硬币。拿到娃娃的那一刻互相调侃对方的技术太差。

后来他走了,我每天夜里徘徊在厦门的街头巷尾,涂鸦。

《鸟人》里有句台词:你走了,我还得继续留在这个舞台上,赚钱养家,暴露自己的灵魂,把玩各种复杂的人类的情感。故事,大概就是这样吧。”

天空开始泛起银白色,小料的故事讲完了,我们彼此陷入了久久的沉默。快走回他的店里时他好像想起什么似得梦呓了一句“粤语里管‘天亮’叫‘天光’,不知道为什么,我很喜欢这个词。”

这是小料说的最后一句话,我把当初无聊去偷窥鲁班工作时画的那些榫卯结构图送给他之后就离开了。

然而怎么也抑制不住想去看一看这对基佬究竟是怎么谈恋爱的那种心情。于是我根据小料描述的时间段穿越回来那里。这少年果然标志人白净,我在心里默默地为小料的品味点赞。我一路跟踪他们,偷窥他们干嘛,偷听他们谈话。

我发现,这个故事,小料只给我讲了一半,其实还有另一半的。这个少年已经有女朋友,手机屏幕上一个笑颜如花的姑娘;少年其实平时抽的烟是红塔山;他跟小料讲了非常多的自己小时候的故事:第一次失手弄断蜻蜓的翅膀,第一次在原野看到巨大蝴蝶的景象,第一次喜欢一个人的感觉…而这些,小料都不可能不知道。我又一次地证实了:人是有选择性地去记忆,有选择性地去遗忘的。我看着眼前的小料和少年,觉得一个人在回忆中比在现实中老的更快。另一个小料,孤身一人在Remoer手工作坊里,无人帮扶,唯一依靠的是他对这个城市的记忆…

虽然我要办的事情还是毫无进展,但在决定回去看看日本姑娘怎么样之前我还是来到了福州三坊七巷里的猫的天空之城书店。我打开村上春树的《拧发条鸟年代记》,金箔纸上写道:世界是一个巨大的抓娃娃机,我隔着玻璃,却只看到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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