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华:妈妈的纺麻机

 

每年知了叫得最欢的那几天,我耳畔总是响起很多年前的那些夜里,隔壁亚钢的奶奶扯着嗓子提醒着妈妈睡觉的声音——”刘噶屋里的呃!睡得了呢!要买鳊鱼山呀!”...

  华  华
妈妈的纺麻机
重阳节快到了,谨以此文献给亲爱的妈妈,愿妈妈
健康长寿!幸福快乐!
珍贵留影:年轻时的妈妈
八十四岁的妈妈:很精神哦
妈妈的幸福:牵手到白头
每年知了叫得最欢的那几天,我耳畔总是响起很多年前的那些夜里,隔壁亚钢的奶奶扯着嗓子提醒着妈妈睡觉的声音——

“刘噶屋里的呃!睡得了呢!要买鳊鱼山呀!”

那时候,我大概六七岁。

每每听到亚钢奶奶略带爱惜的抱怨,妈妈总是会压低着声音答应,“嗯的,就睡了。”而睡得迷迷糊糊的我,听着窸窸窣窣清理机子和洗漱的声音,脑海里面就会浮现出一幅画面:妈妈轻手轻脚地收拾着跟着她同样劳动了一天的纺麻机,又轻手轻脚地走到我们的床边,帮我们掖了掖被子。这时候妈妈就会离我很近,闻着她身上香香的气息,总是会感到特别的安心。然后,我就在这样的安心和门外远处的蟋蟀蛙鸣声中继续睡去。童年,似乎再也没有比这更美好的夜晚了。

等第二天醒来太阳升得老高的时候,我才会一轱辘下床,打着赤脚“噔噔噔”地跑到门口和妹妹并排坐着——这时候,一般是扎着毽子般竖辫子的妹妹要比我先起来——看着妈妈又一天的工作。

每天妈妈在纺麻之前都会悉心地打理她的纺麻机。那是一台老式且简易的木制脚踏纺麻机。大凡上世纪五十或六十年代出生的益阳人应该都不陌生,老益阳的苎麻产业比较有优势,我们很多邻居都以纺麻为生。

那时候,妈妈每天一大早就会到麻袋厂领上一大捆没有理顺的粗麻。回家后,用两根细长的棍棒一小撮一小撮的挑散挑匀,再卷成枕头那样大小的卷儿,这样便于夹在腋下用双手手指抽成细丝送到线筒上。然后通过双脚均匀踩踏提供纺麻机的动力,带动轮盘使机身上面的中轴旋转,同时双手将捋匀的麻线送到中轴的线筒上。熟练些的主妇,一个多小时就能纺满一个筒,一天下来,至少可以赚上四五毛钱。

妈妈的纺麻工作每天就是这样周而复始。成捆成捆的粗麻就变成了大筒大筒的麻纱。纺麻的所得用来补贴油盐柴米家用。

因为妈妈有点文化,担任着居委会的财经委员和扫盲老师,白天的很多时间都要去参加社会公益活动,这样一来纺麻的工作主要是在早晨和晚上。那时居民还没有用电,天一暗,路灯下就是妈妈纺麻的好场所。

那一天,姐姐在房间里煤油灯下做作业,妈妈搬了机子到路灯底下纺麻,我便带着妹妹围绕鹅羊池边捉停在蓖麻树上的小羊咪咪(蜻蜓)。夏日里,夜晚的鹅羊池畔真热闹,很多人家会把竹凉床搬到塘边地坪纳凉。我们玩累了便搬着小凳子坐着陪在纺麻的妈妈身边。

妈妈的纺麻机一响,我便积极申请:“妈妈讲故事!”

“好!好!”妹妹使劲地拍着小手响应。

“今天讲什么呢?”妈妈偏过头来笑盈盈地问。

“讲红毛野人的!”我抢着说。

妹妹小嘴一咧,带着哭腔抗议:“要不得!我怕!”

“那讲小傻子学聪明的故事!”我一只手挽着妹妹,一只手拍打着堆在旁边的麻纱卷儿。

“从前啊,有个小傻子,总是不会说话,妈妈就给了他干粮,希望他去外面学聪明一点。。。”妈妈娓娓动听地讲了起来。

尽管妈妈这些故事不知道讲多少遍了,但我听起来总是津津有味,而妹妹听着听着,身子便渐渐地摇晃起来,口中嚷嚷:“妈妈抱抱!”

“来,爬到妈妈背上来,乖满崽!”

妹妹是家里的小娇娇,妈妈的最爱。妹妹便趴在妈妈背上,胖乎乎的小手不停地在妈妈洁白的脖子上摩挲着。

这个时候我看到银色的月光洒在妈妈身上,妈妈好美!圆脸庞,白皮肤,齐耳的短发乌黑乌黑,刘海也齐齐地盖着额头露出弯弯的眉毛和漂亮的大眼睛。很多年以后我的同学来家里看到妈妈年轻时候的照片,都异口同声的说:“好像韩英!”

妈妈摇晃着身体,手上的工作也没停下来,口里轻轻地唱着我们熟悉的歌谣:

“一根花扁担,哎呦!哎呦!

两头弯弯,哎呦!哎呦!”

妹妹慢慢睡着了。妈妈把她抱回房间床上后,又继续纺麻,继续给我讲故事。

那个时候就算路灯熄了,妈妈也会把机子搬到家里点亮油灯再纺一阵,直到隔壁亚钢奶奶提醒睡觉。

妈妈每天纺啊纺啊,讲啊讲啊,也不管我六七岁的孩子听不听得懂,什么悟空猪八戒妲己姜子牙啦、什么刘备诸葛亮黛玉刘姥姥啦,什么孟姜女哭长城啦,什么李白东坡苏小妹啦,甚至还有听得让人毛骨悚然的《聊斋》··。还常常听她和着纺麻机的咔唦咔唦声悠悠地吟诵《红楼梦》里面的好多诗句:

“花谢花飞飞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

当时的我根本听不懂是什么意思,但我却十分爱听这悠悠的声音,如痴如醉。。。

后来才知道我有一位才学了得的外公,在旧社会是学堂里的教书先生,但很早就离开了我们。妈妈应该是得了外公的遗传,酷爱古典文学。我从小也就是在纺麻机旁边受到了妈妈读书的熏陶。

我永远也忘不了童年里妈妈艰辛持家的记忆:

那个年代里,爸爸是市里的学雷锋标兵,长年忙于工作,出差、下乡、蹲点,从来没有休过一天假,每天都忙到很晚才回来。家里的一切操持都靠妈妈。在我们的印象里,妈妈的手脚从来没有停止过做事,本来长得细长白净的双手,因为纺麻,中指和食指常常被麻线勒得鲜血直冒,只得用胶布缠着,久而久之手指都被勒得变形了。

妈妈每天忙里忙外,走个路也风风火火,我们在她后面要小跑才跟得上。只有到了深夜才可以让疲惫不堪的身子停下来歇气。但妈妈从来不说苦和累,爸爸长期不在家她也不抱怨,还常常把浆洗好的衣服收拾得整整齐齐送到爸爸工作单位。人人都夸我妈贤惠能干。我们家虽然没有什么钱,但因为有妈妈爱的倾注而变得格外温馨和热闹,我们姐妹也很阳光很健康地成长着。

那时候我们最开心的事莫过于爸爸会回家吃晚饭,家就会像过节一般热闹。

有一天,饭桌上摆出来一大盆罕见的小烟笋烧拆骨子肉(爸爸老家亲戚常送山里烟笋)。我们立马知道是爸爸要回家吃晚饭啦,姐妹三个一会紧紧地盯着桌上的美味吞口水,一会又跑到门外望爸爸。家里的规矩,爸爸没回来我们都是不得上桌先吃的。

“爸爸回来了!”姐姐眼尖第一个看到了爸爸。于是我们雀跃着,欢呼着。我把没有上皮带轮的纺麻机踩得呼呼作响!开心的时候我就喜欢这样玩。

我们美美地享用着桌上的佳肴,香喷喷的烟笋烧肉撑得我们快胃崩。现在的我再没有过那种吞口水的感觉了。

还有些趣事现在想来也很有意思:

因为妈妈辛勤纺麻,家里用度也宽松了些。在炎热的夏天妈妈也会买个西瓜放在冷水桶里浸着,等爸爸晚上回家一块吃。

有个星期六晚上,因为姐姐第二天不要上学,我们玩得比较疯,累趴了,都很快睡熟了。半夜里,妈妈一一把我们叫醒来吃西瓜,我们迷迷糊糊地把肚子吃得个滚圆,因太困,吃完都倒头又睡了。等到第二天起来,妈妈一边纺麻,一边笑问我们:“昨晚西瓜好吃吗?”我们姐妹都摇头:“谁吃了西瓜?我没有!”妈妈指着放在纺麻机旁边一个盆子里蝌蚪般的西瓜子,“你们看,这些都是谁吐的?”我伸出舌头舔舔嘴唇,真的还有甜甜的西瓜味。“嘻嘻,真的吃了西瓜!妈妈,我们怎么会不记得呢?”

妈妈咯咯咯地笑了起来,笑得好开心!纺麻机在她的脚下飞快地旋转,发出咔唦咔唦的欢叫!

几年后我小学毕业,妈妈被招工到无线电三厂工作,妈妈的纺麻机终于退役了。

长大后的我总是很难忘记纺麻机“咔唦咔唦”的欢叫声,这声音一直激励我发奋读书,希望自己早日成才,让妈妈过上好日子!

参加工作以后,我每月将全部工资都交到妈妈手上,虽然赚得不多,但看到妈妈欣慰的笑容,我的心里很甜。。。

现在日子真的好过了,但妈妈年纪也真的老了,脸上菊花般的皱纹覆盖了昔日的美丽容颜,佝偻的身子再也找不到我孩时眼中的亭亭玉立。不过妈妈的晚年还是很幸福的,因为她八十多岁了,仍然还有相濡以沫六十几年的老伴呵护着,照顾着,也有亲爱的女儿们时刻陪着哄着。

我一边写着妈妈的纺麻机故事,一边问她老人家:“妈妈你还记得我们小时候你纺麻的事吗?”

“记得!记得!”妈妈一点也不含糊地回答。

“那时候亚纲奶奶夜里最爱怎样说来着?”

妈妈笑得更欢,郎朗地模仿着亚钢奶奶的声音:

“刘噶屋里的呃!睡得了呢!要买鳊鱼山呀!”。。。

2016年10月18日

   英姿飒爽:参加工作后的妈妈


妈妈的快乐:贴心小棉袄



四十六年前:姨和我们的全家照


 
妈妈的全家福:那时候还没有我的时候


 退休后的妈妈:笑得好灿烂


金婚纪念:幸福的妈妈

天伦之乐:俩老和孙儿在一起
谢谢阅读
铁笔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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