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继帅|梦又何曾到赵桥

 

快过年的时候,父亲回了一趟老家。回来后就紧张地告诉我,王老师失踪了,工作都不要了。家人到处找都没找到。后来家人听说是,王老师在学校和外面的人交往了几封信,然后就失踪了。...









 

说是桥,其实只是桥的一部分;说是路,其实也只是路的一部分。

一段干涸的被农田挤占着逐渐变窄、甚至变无的河沟,长满了的蒿草和长长的刺蔓,风化了的裸露着沧桑和无奈的青石板,千百年来陪着这里的人民繁衍生息、恒古不变。这就是二十多年前的赵桥么,一个没有篆刻着名字和功勋的桥,一个朦朦胧胧、若隐若现的桥,一个无数次唤起你年少印记的桥。

叫他赵桥,是因为他紧依赵河,一个小小的蜿蜒而来,又蜿蜒而去的小河。赵河很小,最窄处可以蹚水而过,但是在靠近赵庄的地方,村里的人民为了方便收割对岸的庄稼,就用不知哪儿寻来的几块厚厚的青石板修建了这座小桥。于是村里人就约定俗成的把它叫做赵河桥,慢慢的就简化成赵桥了。

赵桥没有栏杆,桥上堆了厚厚的土层,和两侧的小路融为一体,完全没了桥路之分。赵庄不大,也就是百十户人间,我父亲的表哥就住在这个村子。但赵庄留给我印象的不只这里有一个伯伯这样简单。这里有一段让你无法泯灭的往事,无数次悄悄的跳动着我思索的神经,就像那小河的水流,走了来了,来了走了。

15岁的时候,我从农村来到爸爸工作的城市求学。那年暑假,我回农村度假。闲来无事,父亲与母亲商议,村里大多15岁、16岁的男孩子都订了亲,儿子也不小了,也该给孩子介绍一个好条件的女孩定亲了。再说了,前来家里提亲的人很多很多,咱条件再好,也总不能让人家说咱家高不可攀是吧。

当父母给我商量的时候,我一听这事就笑了,在城里上学,年龄这么小,定什么亲呀。但爸爸说这次说媒的是赵庄的伯伯,对方的女孩是他们村支书的女儿,女孩的叔叔是县里的干部,条件非常好,而且女孩还是个小学老师,人家找对象挑的很,像这么好条件的女孩去哪里找呀。我终究拗不过父母,最后还是答应了。

王老师是我那天见到的第一个女孩。王老师大我两岁,个子不高,梳着一个高高的马尾辫,穿着一套粉红色的连衣裙,清秀又骨感。这在当时的农村算是很时髦的了。虽然在之前我不同意相亲这件事,但看着素雅又大方的王老师,还是对她产生了一些好感。王老师比我大两岁,也正是这两岁让我对她有了很好的亲切感。见面地点就选在人少偏僻的赵桥,双方的父母和我的媒人伯伯在远处静静的看着,他们吸着烟说着不着边际的客套话。那时农村自行车并不多,但王老师推着一辆骨架上缠满保护膜的26型斜梁自行车来了,很是显眼。走到我身边,她低着头斜邈了我一眼就自顾的向前走了。在伯伯等人的授意下,我不由自主的跟在了王老师的后面。



中午的庄稼地很寂静,王老师向前走着,车子的链条像上足了润滑油,很有节奏的发出清脆的呼啦啦的声响,我在后面看着她被风吹起的飘逸的长裙荡来荡去,心像是被谁拧了一下,有些感动了。王老师前面走着,我不知所措,羞赧的跟在她的后面。这个尴尬的场合和行径我不知怎样表达才好。可以最初说我对相亲是没有概念的,只是听从父母的命令而已。

走到赵桥上,王老师一下转过头来,她问我多大了。我多报一岁说16岁了。王老师噗嗤就笑了,她说年龄真小,还是个小孩儿,不过在农村这样的男孩子都定亲了。我脸色赤红,在一边言不达意喃喃的接了几句话,开始了一个学生和一个老师的“相亲”。

那时我感觉自己不是相亲是聊天,她尽是问我一切城里学生上学的事情。而且王老师说她爱好文学,这无疑更加拉近了我们的关系。最后我们还互留的通信地址,答应写信交往。那时赵桥有水,两边的芦苇长得密不透风,鱼儿在水里悠闲的游泳,顺河望去,清幽娴静,远方如黛,天空如刚刚被这河水清洗过一般湛蓝。在这样的氛围里,人生的第一场相亲就这样结束了。

走到父母面前,父母问我同意吗,我毫不犹豫的说同意。父母都笑了,父母说那女孩年龄大两岁你也愿意,我说年龄大怎么了。父母又说,你的个头那么高,可是这女孩个头也太低了吧。这次我没说什么。伯伯在一边见我父母不满意,就悄悄的对父亲说,若嫌弃这个和孩子不合适,他的邻居家一个小姑娘和孩子同岁,要不再见见,咱们选一个更加合适的,若孩子不愿意也没事儿的,大凡农村都是这样,见一次未必非要定下来,可以考虑考虑再说。父母也想为儿子挑选一个更加合适的,就答应了。



于是在父亲的威逼下,我又开始了我非常可笑的第二场相亲。就在伯伯家的堂屋里,她来了。女孩姓董,和我同岁,早已辍学,相亲时她始终背对着我,由于有了第一场经历,这次我不陌生,但是无论如何,我们也找不到兴趣的共同点,只是交谈没有几句便草草结束。相比王老师的大方和老道,女孩的羞涩让人心生爱恋。

女孩走后,父母又问我这个怎么样,愿意吗。我说愿意。伯伯笑了,伯伯说你这小子见一个,愿意一个。到底喜欢那个。一说喜欢,我木纳了,什么叫喜欢我真的不知道。15岁的相亲是什么,我还想不透。按照农村的规矩,相亲后,若男女双方没意见,定下这门亲事,男方是要向女方交“见面礼”的。但是,鉴于我的混沌状态,父母没有把彩礼交给任何一方,父母对伯伯说,回去给孩子商量商量,到底愿意和那个交往。

到底愿意和哪个交往。等我清醒的时候我告诉父母,哪个也不交往,原因是我太小,我要上学,要好好学习。

开学后,我回到城市,开始了新学期的学习,相亲的事也如过眼云烟,慢慢的被忘记了,我认为这一切像一个游戏一样,都结束了,一切都是父母安排的,不懂得也就不认真。

那年国庆节过后,学校传达室交给我一个从老家寄来的信,我一看封面的落款地址有“赵庄”二字,想想应该是王老师写的,平静的心开始惴惴不安起来,说不清是兴奋还是紧张,一天的课程都没安心下来。

晚上回到学生宿舍,趁室友都睡着了,我用手电筒照着在被窝里小心翼翼的打开平生第一个女孩写给我的信,信很平淡,记得王老师在信中写的第一句话就是“时间过去一个多月,天渐渐变凉了,不知你加了衣服没有。我们约好了今后要联系的,你没有做到。我年龄长你两岁,我们的第一封信还是由我先写吧!”别的无非说一些鼓励我要好好学习的话。我不知怎么回信,这封信被搁在一边,至始至终没有回。

不多久王老师写了第二封信。“风越来越凉了,不知你还记得那个小小的赵桥吗,我是赵桥上飘零的风信子。到赵桥只为我们曾经的承诺,为了这个承诺,我来了,依然穿着那天的粉红裙子。而你没来,你失言了。为什么你说,你说我们要加强联系,却又和我村的另外一个女孩进行了相亲……”信中充满失望、哀怨、无奈和责备。

王老师听说了那天相亲之后我又见了另外一个女孩,她责备我用情不忠。情,这就叫情?我不懂什么是情,真的不懂。我更承担不起这种怪罪。打开那封信,我哭了,我陷入了无尽的沉思,平生第一次被人责怪,我有了深深的负罪感,她加剧了我的不安。我情商很低,这种事情我不会处理。



在一个辗转反侧彻夜难眠的午夜,我敲开了父亲的房间,把信拿给了父亲看,让父亲为我定夺。父亲说,这女孩相中你了。他下月回老家,委托赵庄的伯伯把信息传给王老师,就说孩子的意思是才上高一,正在学校好好学习,不想因为相亲的事情耽误自己的学业,定亲的事情停两年再说。其实,父亲是矛盾的,当时安排相亲本想找一个各方面都比较好的姑娘,王老师虽然家庭条件较好,但是年龄大了两岁,个头也有些矮。正好,看到我啥也不懂,干脆把这事给推了。

“学习紧张吗、一切还好吧!我还是在赵桥,赵桥的南北空旷,地里没有什么了,所有的庄稼都收回家了,但是属于赵桥的那条小河还有生命,河里的芦苇还是那么稠密,河里还有游来游去的鱼儿。知道你不回来,但是我还是愿意等,在赵桥等,一直等下去,等到那只会真正带我起飞的白鹭归来……”这是第三封信,对于第三封信我突然懂了,我懂了过去发生过什么,我懂了现在发生着什么。就像两颗苹果,我是青涩的那颗,她已渐有微红。但是,我必须学会自己处理自己的事情,该是什么就是什么。

在那个冬天的周末,学校的杨树落完最后一片叶子,一切都归于平静的时候,我毅然拿起笔,写了我平生写给女孩的第一封信。“王老师好,我们经过农村传统的相亲,相识了,但是我是在父母的安排下进行的,相亲我不懂、情我也不懂,你在赵桥等我,我更不懂。我不懂,也承担不起您的厚爱。但是那次相识之后,我不否认,我对你是有好感的。那个好感就是,你是我的好姐姐。”信中意思就是这样,现在想起,依然历历在目。

时间就这么寡淡,一忙碌,就没滋没味的过去了。我不知道王老师收到我的信没有。那之后,她再也没有给我寄过任何书信。我不能再有任何的追加行为,否则,我的负罪感太强,我也需要忘却这些,忘却我那个年龄不该担负的责任,卸掉那个学生时代不该拥有的东西。

慢慢的一切貌似都过去了。至于赵桥,时间久了,也淡忘了。



快过年的时候,父亲回了一趟老家。回来后就紧张地告诉我,王老师失踪了,工作都不要了。家人到处找都没找到。后来家人听说是,王老师在学校和外面的人交往了几封信,然后就失踪了。现在家人正在查那些信是写给哪儿的,他们怀疑王老师的失踪和信有关系。末了,爸爸嘱咐我,以后千万不要和王老师联系了,另外还要当心王老师循着信上的地址来城里找我。若果她来找我一定要告诉他一声,到时由父亲把她送回去。

看着爸爸说话有根有据又紧张兮兮的样子,我还真有些害怕,若她真的找来,我该怎么处理?有一段时间我还真的注意了校外的情况,但凡在学校门口遇到一些等人的女孩,就特别的留意,看看是不是来寻我的王老师。这其实是那么的可笑,王老师为什么会来找我呢,我那么小、那么弱,来找我做什么,我有什么?还好,这一切都没发生,传奇一样的故事在时间的推演中慢慢的平淡了。

后来听说王老师去了郑州,在一个同学家里居住,准备重新考一所好的大学。还有一个说法是,王老师和济南的一个男老师好上了,在济南定居了。最离奇的一个说法是,王老师会写诗,去北京一家诗刊当编辑了。无论哪个是真,结局大多是好的。在我心中如果能放下那些早已过期的不必要的自疚,留下的就是纯纯的、真真的祝福。并恳请王老师真心原谅,原谅邻村男孩年少时那份青葱、朦胧、无知、迷茫和可笑。

曾经在你身边发生过的那些美好的或是伤心的、高兴的或是痛苦的往事都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慢慢淡去。但是当我从新路过赵桥时我的心竟然狂跳不已,这已是几十年以后的事情了。

父亲已去世20多年,还有赵庄,那个介绍王老师和我认识的伯伯也已作古。今天,当我因故路过赵庄时,而再次踏上这座叫做“桥”的赵桥之上,举目望去一片凄凉,没了波光粼粼,没了芦苇潇潇,没了蛙鸣阵阵,没了燕子啾啾,没了20多年前那座桥上年轻男女的懵懵懂懂。



桥的两侧,那个曾经深深浅浅的河道没了水,没了生机,年久荒废的也被人种上了庄稼。那座桥,过去没有铭牌,现在更是没有,桥洞已被堆土堵死,仅仅露出青石桥板一处小小的上沿,石头还是那样斑驳和风化。这那儿还敢再叫桥,桥是水上铺路贯通沟壑,可是这桥已经失去他多年的作用和意义。在经过多年以后,那条曾经的小河会受到庄稼的侵蚀而越加平摊,最后也会成为庄稼地的一部分,那么这座小桥还能存在吗?

其实,那个赵庄已经失去了许多原来被路人曾经深刻记忆的东西:村里那片树林子没了,学校旁边的莲花池没了,成片成片的枣林没了,经过岁月的侵蚀,赵桥真的也会在某年某月变没,成为历史的一缕青烟,没有人看到、没有人回忆。但是,那座桥上唯一恒古的东西是那块逐渐被时间淹没、被泥土掩埋的石板,上面走过很多人,他会恒久于土里,也会久存于一些人的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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