宽度剧评 有的成了“玩家”，有的成了笑话。

在一片叫好声中，说不好；只因我爱的深沉，爱的真。...

第一次在首都剧场看北京人艺，现场的话和现场的剧，演员不用“小蜜蜂”，口里的气力传到耳朵，比之老录像和DVD感觉热切新鲜。老友请客买票，看《玩家》，一开始以为是外国戏——《玩偶之家》类，请原谅脑补的跳跃混乱。事前对此剧一无所知，及至到了剧场检了票领了份说明书看了故事梗概，便知，此戏必然一水到底。只看“第几幕 80年代 靳家小院”的提示，就晓得来龙去脉和品相质地：把《茶馆》类型的模板又找出来复制一遍。

事实上，号称话剧殿堂的北京人艺好像没少干这种事情，早年间的《左邻右舍》还仗着一帮子老戏骨如林连昆、王领等活灵活现地描摹市井小人物，撑起来个伤痕文学剧本；后来的《万家灯火》也不过是宋丹丹独白还可一观；至于《北街南院》等完全不耐烦看；等万众期待的《窝头会馆》一出，惊觉可以弃人艺了。要命的是，《茶馆》类的话剧模式被认为是人艺独一无二的“槽”，之前看文章分析过，说人艺人都对这个“槽”心领神会，以之为判断某戏是不是人艺的风骨。但焦菊隐先生那套风格至今日被严重限缩窄化，说到人艺，必然更与京味儿、胡同、老北京挂钩而无其他。《茶馆》类是人艺可以孤芳自赏、技压群雄的杀手锏，但这些又通通成为限制它的标签和符号，也是它可以不思进取、粗制滥造、座山吃空的借口，可以拿点胡同文化的渣子兑出来两缸水糊弄外地人和小资。

时至今日，这种京味儿文化里的“好大喜功”特色仍左右着人艺的审美：几年前找来一帮耆英名宿演一出《甲子园》，已成人瑞的朱琳都架轮椅捧场，结果呢，老伶人的面子依旧不能掩盖剧本先天不足的苍白。想一个好故事、讲好一个好故事、演好一个好故事，都不容易，但没想到讲一个完整的故事居然也这么难。撑起这些京味儿话剧的除了现场效果的贫嘴，其他全被主旋律牵着鼻子走了。如果说《玩家》是上世纪的作品，以录像或DVD形式在电视上观之，也还算个勉强的作品。但是，2016年9月3日，首都剧场现场，给观众看二三十年前的戏剧手法，未免太欺负人。并不是说不能有年代的跨越，也不是说不能展现老北京文化，但就这么平铺直叙地按照时间线索下来，足以破坏任何想象力——戏剧本来应该有更加多元和丰富的表达方式啊。当然，对被国产电视剧惯坏了口味的广大观众来说，这也没什么不可饶恕的。可是，脸谱化的人物此起彼伏：坏人的坏写在脸上，好人的好从脚底往外冒，每个人好像都举着个牌子写着角色小传，没有一个立得住的可信的形象，恐怕连国产电视剧都不敢这么过分吧？

于是，戴着镣铐和扛着剧本原罪的冯远征也无力回天，无法施展演技，梁丹妮的台词上扬让我想起《丹心谱》的腔调，每个人都在念词、都在敷衍、都在完成任务，唯一的“亮点”（如果能称为“亮点”的话，其实是剧场气氛）是混混宝二的几句俏皮话和耍贱的肢体语言。台词呢，只有贫嘴可一笑，是胳肢人而已，其他深刻、幽默、练达等皆欠奉。

情节至动情处或编导认为的高潮处，生怕演员表达不出煽情的劲儿来，一定有国产电视剧必然响起的主旋律音乐喧宾夺主，提示观众：我要煽情了！真令人尴尬。这种落后的表达方式不仅仅是用偷懒可以解释了。这部现场直播的CCTV1黄金时间国产电视连续剧，一直踏着庸俗的自以为是的“现实主义”的拍子走，老北京的贫嘴、大杂院的嘈杂、“爷”的自以为是，都特别话剧腔的“写实”。但到了那个神秘港商林少雄最后出场时，现实主义怂了，毫无预警地变成了“魔幻主义”，病入膏肓的林少雄把自己包裹得像《中华英雄》里的命煞，踩着诡异的蹒跚步法像跷功鬼步一样走向舞台，此时，整个舞台背景也变了风格，单色的蓝光映在仅有的一张长桌上，相互成全着“魔幻主义”游戏，每个角色都神神道道起来，仿佛由北京跑到了大西洋底或哥谭市，主角儿“齐放”变成了“齐科道儿放”，“林少雄”成为“林姆少雄斯基”。图什么呢？不明白。剧本写《玩家》，古玩行的一套规矩道理，只用“九方皋相马”和“真假俩瓶子”的故事这么故弄玄虚地糊弄过去，就是偷懒。哪怕是说些行家术语，观众不懂也显得你高深不是？偏不，大凡看些鉴宝类的节目就比戏里的古玩知识地道：剧中角色介绍元青花，许是按照百度百科念的吧。

对某一专行的敬畏，来自于这一行业远离生活经验的技术性特质，细细的描摹与粗略的勾勒，只要客观冷静，都能让观者生敬畏和欢喜心，君不见《我在故宫修文物》就是好范例。然而，现在的编剧与导演，都透着个不真诚的劲儿：我要表达我观点、价值、情感，至于主题涉及的行业、人物、技艺等等，都是工具，不必认真，托物言志的“志”到了就好，要“物”干嘛？因此，就有了电影《百鸟朝凤》对坚守唢呐——这一行为或情怀——的百般怜惜，而唢呐本身的优美动听和重要性与专业性可付之阙如，整部影片没有完整地演奏出这首堪为电影灵魂的“百鸟朝凤”曲。同此路线，《玩家》剧中古玩行的技术、道艺、质地等完全不见，只有虚构的人、虚构的事以及虚头巴脑的真理性废话。就算想听听你讲大道理，可道理在哪儿呢？真真假假的元青花，大玩家靳先生到底有没有是非底线，有没有对错真假？结尾，三个元青花都被cei了，怎么回事呢？并不是说，你不把道理说透讲明，就是高级玄虚，相反，既然摆出来晓谕时人的姿势，就请干脆拿出来说教的勇气与责任，不明不白算怎么回事？还是因为，懒吧。回家后网上搜“话剧 玩家”，许多新闻题曰“京味儿话剧的回归”之类的“溢美之词”。我完全相信这些报道的群众基础，因为在现场时每一幕每一场结束都会报以热烈的掌声。所以，对编导们来说，我们的观众是天底下最好的观众。除了我们这些不明真相的观众。

套用戏里一句词儿：“做事情只有两种结果，有的成了神话，有的成了笑话。”编剧知否这一语成谶？宣传曰“十年磨一戏”，磨出来这个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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