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光体——海鸥（十）

现在日西斜了，你为什么不出来与我会见呢。...





光不是光波，也不是光粒，是面对理想时你眼里的东西。

眼看着窗外又过了几重色彩，冰河的眼睛也被田野丰收的亮黄色染上了一层光，眼里是喜悦心里却是如雷般悸动，“不知道这些日子大家都过的怎么样啊”，冰河在高铁细微的信号下勉强成功发送给鹿瑶一条信息，“瑶瑶我怎么会觉得有些紧张”，鹿瑶回复，“可能这就是所谓近乡情怯吧。”到站时已经是晚上，郊外的风声呼啸，浓稠的黑夜里包裹着一两声狗叫，站内却人头攒动，各种口音的人声带着混杂着惊喜的呼喊像海浪一层层覆住冰河，冰河听得到一两声乡音，被暖得打个激灵，激动的想随便跳起来抱住一个陌生人，当然，得好看的才行。鹿瑶因为有事并没有来接她，冰河没有强求，背着大的双肩登山包，在人群推搡里笑嘻嘻地躲来躲去，这才刚秋天她却穿的像个粽子，围着格子围巾套着厚重的短夹克，穿着脏兮兮的紧身牛仔裤塞进磨砂马丁靴里，怎么看怎么像个不听话离家出走的叛逆少女，冰河正想着，自己名字这么冷冰冰，要是鹿瑶来接她肯定不会叫冰河，一定会超级大声的喊一声那个……“哈哈”冰河想到那个名字自己倒忍不住笑起来了，却真真实实听到有人大喊自己刚想到的那个词儿，“李狗蛋！”
wtf，冰河闭着眼睛都知道哪位祖宗来了。从小成大的小城人们总是习惯喊着年轻人“狗儿”，亲切的要命，学生时代冰河每天都在母亲柔声的“狗儿，起床啦”中醒来，不管是校园里同学们还是出去撸串儿店的阿姨，见面也总是“狗儿狗儿借我作业抄一下”“狗儿你先坐着下菜单儿啊。”最初和李理在一起的时候，冰河最喜欢的就是他一遍一遍的喊，“狗儿快过来抱一下”然后伸出长长的胳膊把冰河圈进怀里，冰河顶着被他揉乱的刘海故作害羞的傻笑，脑补自己是偶像剧女主角，被男主角宠溺对待。后来画风越来越偏，李理不知哪次听到鹿瑶叫自己“狗蛋”，从此以后就跟风一脸坏笑的叫她李狗蛋长，李狗蛋短，再也没有满足过冰河的少女心，气的冰河直跺脚翻白眼。虽然心里在骂娘，可这么久以后还能听到他这么叫自己，冰河竟然有一些委屈，什么人嘛，把自己逼走又假惺惺来接自己，撇撇嘴就要哭出来，也不扭头寻找声音的主人，撒腿就跑，只听到身后也有脚步声，“喂！你跑什么啊！李冰河你是不是脑子有病！”冰河跑出车站，打一辆车飞快的离开，沿着飞逝的车流和灯光一齐涌入城市，被冷风一吹，冰河这会儿才觉得智商上线，想想自己匪夷所思的行为，一头撞在冰凉的车窗上，从后视镜里对上司机师傅的目光，冰河不好意思地低下头，“瑶瑶，李理怎么会来接我啊。”“你这么久呆在荒山野岭的，大晚上回来我总得派个人让你感受祖国人民的热情啊，你可别作啦，让他送你回家赶快休息啊。”冰河实在不好意思告诉鹿瑶自己的神经质行为，放下手机打量起窗外的景色来。

法桐的树叶在秋风里转了几个圈又窸窸窣窣的落下，正值学生们下晚自习的时间，几个少年骑着单车追赶着，笑声撞破了一个又一个橘红色的路灯光圈，行人们步履匆匆裹紧了新戴的围巾，走进澄澈的冰凉夜里。拐过借口，瑟瑟秋风戛然而止，是热闹的学区步行街，小摊们带着食物的袅袅香气停驻在学校门口，长长的摊位一眼望不到头，冰河闻到熟悉的味道，这才发现自己一整天没有怎么吃东西，胃里空空如也饿到不行，“果然所有欲望里食欲最凶啊，能拒绝李理那么好看的颜，依然无法抗拒煎饼果子的香气啊。”冰河自嘲以后心情大好，索性下车加入了身穿校服的孩子们队伍，左手一个煎饼果子，右手一杯婆婆自制的八宝粥吃了起来。

李理一路飙车来到冰河家门口，发现没有人之后更气得牙痛，夜安静到声控灯都睡着，只有楼题口小窗锁住的几颗疏星闪动着，李理颓然地靠着门，闭上眼却觉得心安，好在，她终于回来了。回想起冰河在车站的样子又觉得好笑，当时自己看到冰河蹦蹦跳跳躲闪的身影和狡黠的笑容也忍不住玩性大发，想起很多年前的恶作剧，大喊一声，“狗蛋！”哪想到这姑娘撒腿就跑，哪里像成年人能做出的事儿嘛......冰河离去奔跑的样子和从前她跑400米时的姿态重叠，相似的好像时空穿梭到九年前，她还是那个穿着红色毛衣的女孩儿，人群中格外显眼，她不算个子高比例却很好，跑起来姿态舒展像一只红色的蝴蝶，运动会上理科班的男生们推搡着李理坏笑着，“你小女朋友跑起步很好看嘛，柔韧度一定很好。”李理这才发觉，这么多年过去了，从前捣蛋一肚子坏水儿的朋友都在工作后瞬间成熟，从前那些害羞或张扬的女孩子都穿起套装隐藏起自己的乡音，在饭局上圆滑敬酒千杯不醉，他们都长大，或者是衰老，在人海歧路中再分别不出来时的路，只剩冰河一个人，操着不太熟练的前后鼻音，蹬着8cm的高跟鞋飞奔在车水马龙中，好像从不曾变化。那些折磨着自己，又让自己无可奈何的冰河的一切特质，果敢冲动，任性，执拗，遇事尖锐的态度，不都是她保持少女的原因吗，她那可贵的菱形的天真，不正是自己爱她的理由吗，李理这才想通她离开的理由，她要想一些事情，便去找个没有熟人的地方认真去想了。李理内心慌及了，不知冰河回来带着怎么样的答案。他低头给冰河编辑了一条短信，刚发送成功，抬眼看到冰河啃着煎饼果子，一脸满足，心头一热，却讲不出话来。冰河所行之处，光追随着她的脚踝一一亮起，她的长发随意挽着，有一绺掉下来如一条金色光线，照亮她的侧脸，照亮她因为干燥皮肤翻起的细碎皮屑，她好像发着光，李理想起从前一个学物理的朋友给他说过的一句话，



光不是光波，也不是光粒，是面对理想时你眼里的东西。

冰河看到李理有些不好意思，咽下嘴里的东西开口，“谢谢你接我啊。”

“没关系，反正没有接到嘛，飞毛腿跑的比我车快多了。”

“我不是害怕你提着刀砍我嘛~”

“要砍你早砍了，让我进去坐一下吧，我等得腿都麻了。”

冰河有些愧疚，找不到可以拒绝的理由，打开门还没请人李理却已经侧身进来了。房间很干净，看出来鹿瑶特意在她回来前收拾过，冰河光着脚丫子打开冰箱，果然，水果蔬菜，饮料牛奶塞得满满当当，“有个会照顾人的朋友就是好哇。”冰河开心地打开一瓶牛奶，也扔给沙发上的李理一瓶，李理抬手接住，“有个会照顾人的男朋友应该也挺好。”冰河被他塞得没话说，尴尬地坐到离他很远的地毯上，呵呵干笑两声。

“没有过敏吗？我记得每年你这时候都会过敏。”

“我不是在山上主吗，可能是空气很好，每天只用清水洗脸反而什么事都没有诶。”

“哦~去山上了啊，怎么样，有没有吃到好吃的水果，他们应该会自己种一些水果树吧。现在应该是柿子的季节，有吃柿饼吗。”

“啊，你怎么知道，师傅还带着我摘柿子呢，不过没有以前我家院里的甜。你记不记得我还给你吃过呢。”

“当然记得啦，从来没人给我吃过摔得稀巴烂的柿子，不过，是真的很甜。”

冰河不知不觉滔滔不绝讲了起来，李理笑颜弯弯，小泪痣若隐若现。两人可以说的从前太多，李理会找话题，冰河话唠爱分享，不知不绝两人已聊得口干舌燥，冰河眼皮沉重地抬不起来，赶走李理以后竟然有一些舍不得。打开手机看到几小时前李理发来的短信，应该是等自己回家的那个时候吧，冰河被触动，揉揉眼睛，夜已经深了，李理离去的消瘦身影看起来有些可怜，最怕的就是流氓有文化啊，“太讨厌了就知道说这些我受不了的东西。”冰河关上门，关掉灯，黑夜像是一个温柔的胖子，拥抱住她小小的身影，夜神会牵着美梦，给每个将要入眠的人。

李理在短信里说：

   我知道你是个有用的青年，

   你整天工作着，计划着，

   现在日西斜了，

   你为什么不走出来给我回见呢。

                 ——萧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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