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方副高李四（小说）

学校里有熟人见了，提到李四，大家都“呵呵”、“呵呵”，什么都不说，但心里要说的，全都在眉里眼里写着。...



文|袁方

李四的前半辈子在一所中学任教，教语文。他工作负责，思维清晰，书教得呱呱叫，每年高考学生的语文成绩总是考得极出色，成了全县有名的“语文王”；加上他有一张特别能说的嘴，学生们私底下就称亲切地称李四为“铁嘴李”。李四知识面还特广，古今中外，天文地理，无所不晓，因为这一点，学校有老师请假，校长就说：“李四，那个谁谁谁今儿有事，早上第二节的课。”其余的就无须多说，李四肯定顺利地完成校长安排的任务。

李四这么有能力，自然有人慧眼识珠，市里一所师范学院就将李四调了过去，在中文系任教，教现代汉语。

到了师范学院，李四立马就遇到了一个坎儿：职称。李四原来在中学有职称，中学高级教师，相当于高校的副教授。按省里的规定，像李四这种情况，原来是可以转评的，但李四调进来不久，省里就有了新的文件，说为了提高高校教师的教学水平，提高高校的人才培养质量，以后中学老师的职称到了大学就不算数了，要重新评。李四想，自个儿年龄是大了一点，但凭能力，职称难不倒他。再说，省里已经发了这样文件，自然就有省里的道理。所以，李四就格外努力地上课、搞科研，书教得好，论文发了一篇又一篇，课题拿了一个又一个，专著出了一本又一本，学校上上下下一提起李四，是一片“啧啧”的称赞声。

光阴如梭。很快，李四任讲师五年了，按规定可以评副教授了。李四就摩拳擦掌，外语考试过了关，计算机模块过了关，各种材料都整理得齐齐整整妥妥当当，可以说“万事俱备，只欠开评”了。

就在这当儿，古汉语教研室一个年轻的女教师生孩子，缺人，而李四所在的现代汉语教研室人又显得富余，系主任就找到李四，说了古汉语教研室的情况，很委婉地问李四能不能克服困难，临时过去顶一顶。

上级组织的安排，李四从小到大只有两个字：服从。所以，他二话没说就答应过去顶一顶。

没想到，这一顶，却顶出事了。

这一年的下半年，学校开始评职称，李四的教学、科研很突出，顺利地通过了学校学科组和学校的评审委员会评审。但是，李四所在的师范学院在教师的职称问题上没有决定权，决定权在省教育厅教师职称评审委员会。李四他们的材料就送到了省教育厅。上会了之后，开始也没什么，但有一个眼睛雪亮的评委看着看着就看出了问题：李四表里填的教研室是古代汉语，送审的论文却都是有关现代汉语的。“你一个教古汉语的，评的哪门子现代汉语副教授！”那位评委说着，就把李四的表格扔到了一边。

这一扔，就把李四扔了三年。因为按照省里的有关规定，高等学校教师职称评定，凡是省职称评审委员会没有通过的，三年内不得重新申报职称。

李四在省职称评审委员会没有通过，学校里说什么的都有。有人说，叫你能么，你能能到省里去？有人说，自己明明不行，非得要上报，白白糟蹋了学校里一个指标名额！

明里暗里的议论，“后遗症”是显而易见的。“禁报”三年期满，李四又申报了三次，每年将自己的业绩表送给校评审委员会的每一个评委，进门就给评委陪着笑脸，把往年说过的话再重复地说给评委，请评委今年职称评审时关照自己，然后千恩万谢退着出门告辞。即便这样，学校评审委员会依然没有通过。这么折腾了几年，李四就五十大几的人了，想着自己辛辛苦苦地教了一辈子书，到头来连个“副高”都没有混上，简直是心中永远的痛。这么一想，心理负担就重了，背驼了，头白了，满脸的皱纹刀刻似的，人也变得沉默寡言，全然没了昔日“铁嘴李”的风采。

第二年，快到职称开评时，李四突然觉得身体不适，原想着也没什么，但不适一日甚于一日，李四就去了医院，从这个科到那个科，在各种仪器上查来查去，但医生迟迟不告诉他是什么病，却让家属来。李四就说：医生，是什么病就照直说。医生就只好从实相告：癌症。

李四患癌症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学校上下。有人说，李四临时教古汉语，原是组织上的安排，苦果却让李四吃了。有人说，学校和系里这么对待李四，让人心冷。有评委说，李四如果真要有个三长两短，我们这些做评委的……唉！又有评委说，李四这样的人评不上，我们这些做评委的良心上说不过去。所以，学校职称评定工作一开始，校长就说：“这一次我要违反原则了，这次职称评定，李四无论如何也要上！省里的工作，我去做！”校长这么说，也这么做了，所以，学校、省教育厅均顺利通过，李四终于成了“副高”。

但李四的癌症却没了下文。省教育厅关于李四任“副高”的文件下来没几天，李四看病的医院满怀歉疚地告诉李四：李老师，经再三会诊，您的癌症是误诊。又说，误诊也好，谁愿意摊上这病呢？

好事成双！李四就想，这下好好干几年，也算对得起自己“副高”的称号。但是回到学校，却见上上下下都用一种奇怪的眼神打量他，风言风语的，有人说没想到李四这人还是个高人，关键时刻居然有这么一手，戏演得真好！有人说，要是没有这出苦肉计，他李四的职称……有评委对校长说，李四这么做，已经属于学术道德问题，他的职称是不是再复议复议，要不要跟省里打个招呼？校长办公会议研究决定后，说：“算了，算了，李四就算是副高了。”

李四就在上上下下的宽容中成了“副高”，但李四如何成为“副高”却是学校人们茶余饭后的经常话题，甚至，有老师在上课的时候把李四评职称的事情当作笑话讲给了学生。

在人们的嘴里和眼里，李四更加地沉默了，默默地教书，默默地搞科研。

就在学校上下快要忘记李四是怎么成为副高的故事时，一个消息传开了：李四又患上了癌症。

学校里有熟人见了，提到李四，大家都“呵呵”、“呵呵”，什么都不说，但心里要说的，全都在眉里眼里写着。

有人冷笑着，说：“又来了！这次不知道他又想干什么？”

这一次，李四也没有想干什么，癌症晚期，什么也都干不成了。临终，李四吩咐自己的儿子，说他死了之后，墓碑上要刻上“副高”的字样，以示自己这辈子没有白教书。

李四的儿子很孝顺，照李四说的做了，就在父亲的墓碑上刻了四个大字“副高李四”。

不知是因为墓碑质量不好还是有别的什么原因，不久，李四的墓碑上边掉了一截，“副”字踪影全无，墓碑上就剩了三个字“高李四”。路人见了说：“瞧这人，姓高么，起个啥名儿不好，非要叫‘高李四’（高力士）。你说说，这是个啥人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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