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声玉振】寒花葬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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婢，魏孺人媵（yìng）也。嘉靖丁酉五月四日死，葬虚丘。事我而不卒，命也夫！

婢初媵时，年十岁，垂双鬟，曳深绿布裳。一日，天寒，爇（ruò）火煮荸荠熟，婢削（xiāo）之盈瓯（ōu），予入自外，取食之；婢持去，不与。魏孺人笑之。孺人每令婢倚几旁饭，即饭，目眶冉冉动。孺人又指予以为笑。

回思是时，奄（yǎn）忽便已十年。吁（xū），可悲也已！                            ----《寒花葬志》

嘉庆十六年五月四日，归有光妻子的陪嫁丫鬟寒花过世，归有光为她写下了这篇葬志。

全文写寒花生前之事，仅三件，以寥寥数笔串联，却毫无突兀之感，只感清新自然，令人不禁莞尔。夭亡倏忽已是十年, 又让人不禁悲叹。写稚嫩活泼的寒花“曳深绿布裳”的轻盈，写她削荸荠却“持去，不与”的调皮，写她“即饭，目眶冉冉动”的憨然，而文末“回思是时，奄忽便已十年。吁,可悲也已！”便戛然而止，涵盖了生的意趣和死的无情。这种对美好的刻画愈细愈小，对于流逝的悲哀就愈痛愈伤。为地位低下的普通侍女写墓志铭，归有光首开先例。然一篇葬志112字，却一连三次提到了自己妻子魏孺人。当时，魏孺人已经离开人世。文中追忆寒花的生前经历，归有光实在诉说对妻子的思念之情。

归有光文风曲婉含蓄、幽谧动人。写婢女稚气地不让自己吃荸荠，妻子笑之，又写寒花目眶冉冉动，妻子指与己看，又是相笑一番，两人脉脉温情、鹣鲽情深尽显其中。作者铭记亡妻的一颦一笑，铭记两人之间值得玩味的一件件小事，真真纾徐平淡，诚切感人。以细腻朴实、清新自然的笔调，感慨爱妻早亡的痛楚。

文中，寒花的形态，情态，神态，家庭情趣，情味，情绪，使得作者回忆所至，恍若在即。疏淡几笔，表现具足。只是文字换节后，文情意绪猛遇峭崖，遂成瀑流：“回思是时，奄忽便已十年。吁！可悲也已！”十年，又是十年。这似乎类似于苏轼：“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的伤痛。也类似于纳兰容若：“十年踪迹十年心”的无奈与酸涩。而归有光这一情绪的喷发，是在前面深情回思的基础上进行的，经过起落和跌宕，就分外感人。犹如梦幻，往事回顾，越是逼真，动人，则梦醒后就越觉惆怅，空虚，缱绻不尽。岁月忽忽，光景如白驹过隙，转瞬已有十个春秋。而今，爱妻病故，娇仆早夭，大有人去楼空之感。短短十字蕴含这难以排解的空虚感，难以申说的沉痛感。经过蕴蓄遂形成新的喷发，一声声腔悠长的“吁”，有多少岁月和人生的感伤情调。拖长的语调尚盘旋在纸面，顷刻便凝结成“可悲也已”的哽咽吞声和掷笔长叹。爱侣早亡，乃为世人喟叹之常事，因而悼念亡人，亦是常作之诗。诗经：绿兮衣兮，绿衣黄裳。心之忧矣，曷维其亡！绿兮丝兮，女所治兮。我思古人，俾无訧（yóu）兮！絺（chī）兮绤（xì）兮，凄其以风。我思古人，实获我心！览旧衣，思故人，薄衫寒风，最见相思悱恻。贺铸：空床卧听南窗雨，谁复挑灯夜补衣。重过阊门，却见万事皆非，夜雨阴冷，只可惜当年补衣之人以不在人世。潘岳：望庐思其人，入室想所历。帏屏无仿佛，翰墨有余迹。睹物思人，当年风华仍在，无奈碧落黄泉，已是天人两隔。沈约：去秋三五月，今秋还照梁。今春兰蕙草，来春复吐芳。悲哉人道异，一谢永销亡。清怨款款，年复一年孤独终老，春去秋来不相待。

悼亡诗相比于闺怨诗更能触人心扉。天人两隔，无复再见时的绝望和思念所凝结成的文字比心意不明爱人难见时的更见真情。

《寒花葬志》寥寥百字，写庭闱人情，惨恻之思，溢于言外，诉相思衷情。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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