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子私结构

 

发11期贵州政协《文史天地》...



程恒生是安徽歙县人,在湘军干活,安徽中归属湘军者多,李鸿章就是。不过程恒生不是曾帅打到安徽后,招的兵,早年便是曾国藩门生。程氏道光二十九年(1849)拔贡,次年朝考,曾国藩即为阅卷大臣。古时也是蛮怪的,教你八九十年,不算老师;科考考你一回,他就是阁下座师了。小学老师给他揩鼻涕,提裤子,教他长达五六年,却未必有高中老师教他三年情谊深厚,何故呢?高中让他考上了大学嘛。人吃三碗饭吃饱了,会叹息,前两碗不用吃啊,吃第三碗便可饱腹,饱腹而鼓腹而歌师恩难忘。古时举人进士不太认塾师,举一生之力认座师,也是这意思?估计那意思更深:座师是官,认官为师,现炒现得,好处看得见。

扯得远了,拉回焦距吧。程恒生咸丰四年(1854),随广西水师入湘,师生相见,分外亲昵,曾国藩说你莫走了,跟着我干吧。哪来的好事?程氏便当了曾府幕僚,随曾帅南征北战。程秘书并没上过前线,多是在后方干抄抄写写、收收发发事。主宾若闲着无事,也一起摆龙门阵,杀几盘。曾国藩日记里,多有与之下围棋之记录。

秘书容易升官,古今不曾例外。说来也是没办法的,秘书与领导朝夕相处,优点如数家珍,缺点如家珍如数。跟领导一点都不熟悉,领导一点也摸不清你的马子,叫他如何任命你?这真是任命制一个死结。还好,曾国藩算是正人君子,程恒生也非奸佞弄臣,能力水平也是有的;又加上从小生在扬州,伯叔辈中多有经营盐业之人,耳濡目染,也蛮懂些盐政。盐业是肥差,曾国藩把程氏放下去,掌江西盐务督销局,其中有几分私爱,有几分公义?人类造出很多机,如验钞机,如查酒仪;怀没怀孕,也是一根小纸条便检测成功;检验仪多,至今却没制造一架验心机来。曾国藩外放程恒生,公心几许私心几许,还真不好测量,不好评说。

扯得又远了,拉回镜头吧。程恒生任了方面大员,第一事情便是组阁。也是搞的首长负责制嘛,用谁不用谁,都是首长说了算。首长自然爱用一些熟人,与之相亲近之人,那些跟他抬杠的,唱反调的,多是不用的。哎,班子结构本当有欹有正,有合作有监督,那是最好的,问题既是程氏一手操盘,他怎会自我添堵?给自己掺啥子?程恒生到任后,便组阁了,把组阁名单报了座师兼领导曾国藩。下面,是曾国藩对程恒生组阁的批复:

“前此浙盐运西之时,局中似友多而员少,且局员亦不由本部堂给札。该道和平明练,攸往咸宜,所虑者瞻循私情,不能裁之以义;前来行辕告状递禀之人,询诸号房,每有由该道指引递入者,已属不知远嫌。此禀随带四员,而同县占其三,皆因私情胶葛,不能摆脱。同道之人,于野则亨,于宗则吝,以其私挟也。”

曾国藩话题也扯得远,本给江西盐务一把手批复,却扯到浙西去了。话题扯远,并没扯淡,谈的都是一件事。浙西盐官,组阁第一病是“友多员少”,常务副手是阿舅,三把手是老俵,主簿是外甥,县尉非亲,却是当年上下铺的老同学。不能说这人没水平缺能力,干事还是可以的,是个能干事也能贪之主。告他状子的,络绎不绝,队伍排到人民广场去了。地方被闹得鸡飞狗跳,安定团结之政治局面,都被破坏了,原因何在?乃是他所任命者,都是朋友、亲戚、同学、乡党……“瞻循私情,不能裁之公义”。

隔山打牛,曾国藩打的便是这个程恒生。曾帅看了程氏报送的拟任名单,发现很不对劲,他没看那些“现实表现”与“近三年政绩”类,他单是看了干部拟任表中籍贯一格,从中发现了大问题,四人班子中,居然有三人是安徽歙县人。这是什么样的班子结构?干部任命要搞五湖四海,那湖在哪?海在哪?程恒生任职之地,是在江西呐,而其盐务督销局班子成员百分之七十五,是安徽歙县人。这是什么样的班子结构?乡情结构?私情结构吧。

编制体制确定之后,干部就是决定因素;干部决定之后,一把手便是决定因素?在独裁阶段,这话自然是对的;到了集体领导时代,这话不太对,对的是:一把手确定之后,班子便是决定因素,集体领导,集体智慧,分工合作,互相监督。班子搭配得好,好事能干好,坏事干不成;兴利除弊,防腐止贪,全靠班子一班人。

班子建设,多是各方协调或博弈之结果,男女比例,知识组合,性格搭配,老中青梯队……都是班子配备之要,也是各部门互相影响所至,比如使用女干部,便是妇联努了很多力嘛。这些班子结构之标配,或是看得见的;还有一个看不见的呢,那便是正义与公义之班子结构。曾国藩见了程恒生呈报的拟任名单,一眼所见,便是其中乡党太多。乡党太多,其实质是什么?便是私。这是公家班子,组合的是私情结构。公义与正义,在哪?

曾国藩并非唱高调,“人非太上忘情,谁亦能尽免于私?”曾国藩外放程恒生肥缺,不能说全免了私,但他还是看重他才干的。哪想到程氏腋窝下便夹着小来,胸脯里藏着私来,“特徇私而漫无裁制,则不可;徇私而认为是分内之事,认为理直气壮之事,则更不可耳。”

曾国藩下这结论前,现身说法,把自己摆进去,“本部堂治事有年,左右信任之人,湘乡同县之人极少。刘抚部院(指刘蓉)相从三年,仅保过教官一次。近岁则幕僚近习并无湘乡人员,岂戚族乡党中无一可用之才?亦不欲示人以私挟也。”我老家湘乡,没一个人才吗?有,我不用,我不愿意让人在背后戳脊梁骨,说我以公义来徇私情。外举可以不避仇,内举还是要尽力避亲。

程恒生或是曾国藩秘书吧,曾帅之批复,语气蛮客气的,谈家常似的,语重心长。响鼓不用重锤,对有血性者诫勉谈话,不拍桌子,不瞪珠子,不掀凳子,也可以。问题是要谈,不回避。曾国藩收到干部拟任呈报件,他首先审核的,是用人公正与否;即使是对自己秘书,他也不徇私。其批复之可爱,在于不打官腔,不是谈几点原则了事,而是直陈问题,话说得实,说得很直接,无甚遮掩:四人班子,你安排三个同乡。这个不行。据说程恒生训诫后,蛮羞愧,做了些调整。两年后,官职升了江西盐法道;又两年,再升了两淮盐运使。

如程恒生一般明目张胆,班子成员大用特用老乡的,怕是不多见了。然则隐情地任人唯亲,任人唯钱的,恐不会少。审理干部班子结构,如男女指数,如年龄层次,如籍贯回避,都是容易的,一眼瞧得出来的,自然也是必须的。但更值得注意的是,班子结构是公义结构,还是私情结构?这个比曾国藩那时节,或麻烦些,更隐晦些,却也是有迹可循的——何以要用他,还不用他?是有点麻烦而隐密,故更需认真与仔细去甄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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