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帅丨在爱中保持独立，才是成熟的爱情

亲爱的日历，我想和你虚度时光。...

王小帅导演的工作室位于北京的东北角，我们在一个周六下午到访的时候，他正坐在工作室二楼的阳台上和朋友聊天。

他带着黑框眼镜，白色打底衫外面一件深灰色V领羊毛衫，羊毛衫的七个扣子，他敞开最上面两个，老老实实地扣好了下面五个，深色裤子，一双黑色的运动鞋——乍看上去，他的样子和我们在媒体上看到的并没有什么不同，但立体的他更带有一阵扑面而来的真实感。

环顾四周，这种真实感被房间饰品所传达出来的信息丰满了：阳台右侧立着的画架，让人想起王小帅从小就跟着父亲学画画，15岁时考上了中央美院附中。他父亲一直希望儿子能成为一个画家而非导演，因为“在绘画的艺术里，你可以自由自在；而导演，可能一辈子都无法自由表达”。墙上挂着两幅刘小东的画，一幅大的，画的是一群年轻的赤裸着的男人在海边玩耍，一幅小的，画的是2015年的王小帅。刘小东和王小帅1981年就认识了，王小帅的第一部作品《冬春的日子》，请的主角就是刘小东夫妇，后来这部作品被BBC评为电影诞生以来100部佳片之一。最可爱的细节是，王小帅工作室的每盏灯的开关上都写着这盏灯的名字：阳台的那盏叫“小帅灯”，里面房间的那盏叫“盛之灯”。

配合我们拍完视频后，王小帅坐在我对面接受采访，他似乎并不喜欢笑，不管是在和朋友聊天的时候，还是在读诗的时候，抑或是在接受采访的时候，那张圆脸上都很少看到嘴角上扬的表情，但这样的不苟言笑给人的感觉并不是严肃，很奇怪的，却是诚实。

相比起自己和电影，他更愿意探讨市场环境、制度和自我意识，以下为采访记录。

楚尘文化：刚才您为《亲爱的日历》读了一首《我想和你虚度时光》，很多人认为诗歌和严肃电影一样是属于“无限的少数人”的，您怎么看这个问题？

王小帅：没错，我们越来越发现，这些严肃的东西的确是属于少数人群的，但是我反而觉得少数是一种无上的荣光。所谓的宁缺毋滥，如果诗歌和严肃电影都能被大众接受，可能也不是它们本身了。

但我并不担心少数就会没有市场，现在大家会说90后00后不喜欢这些沉重的东西，我相信他们总会长大，他们中的少数有一天也会追问意义和价值，那个时候他们就会自己选择一些严肃电影。

而且随着电影环境越来越健康，越来越多元化，这个“少数”的群体会不断扩大。在这个环境下成长起来的群体会更理解为什么有人会拍这样的电影。楚尘文化：那您觉得一个“健康”的电影环境应该是什么样的？王小帅：一个健康的电影环境应该是，行业里的人都把精力集中在创作上，而不是只关注票房，好像所有的东西只要能换成钱就足够了一样。在这样的状态下，不管是艺术电影严肃电影，还是商业电影市场电影，我们都关注怎样能做好电影，关注电影的质量。然后，自然而然地，会有市场的回报。

另外，我希望我们能有走在世界前列的信心，现在我们的电影总是跟着韩国、美国后面，他们拍什么，我们也拍什么。在健康的电影环境下，我们的电影应该有我们自己的文化特性。

如果这些东西都具备了，那么拍出来的电影不仅是一时成功的票房，在很多年后拿出这样的电影来看，它会让人们更了解我们现在经历的社会阶段，是具有历史意义的。

楚尘文化：去年您对《闯入者》排片量发表的一些言论引起了热议，一下把您推向风口浪尖，您现在后悔当时的行为吗？王小帅：沉默当然是保护自己的最好武器，但引起讨论本身并不是坏事，不能明知一些现象不对但谁都不去说。我们应该开诚布公地把这些现象拿出来讨论，这样才能为这个社会的发展找到最佳方式。

比如说公平性，每个人的社会地位和拥有的社会资源都有差别，现在的社会在考虑效率之外，可以不可以适当考虑到公平的原则？这样每个人在自己所从事的职业里面都可以得到相对的保护，不至于心寒。

有人以为大公司不会遇到这样的问题，但在丛林法则下，即使是大公司也不能被公平地对待，不知道哪一天铡刀就会突然落在你脖子上。只有我们说出来，让更多的人意识到这个问题，更多的人参与讨论，才有可能让这个市场更公平。

当然，我是非常支持市场性的，我反对电影审查，反对没有分级的电影环境，反对人为地控制市场。但什么是真正的市场？真正的市场需不需要讲究公平原则？需要怎样的公平原则？

这是我们需要讨论的，需要讨论就总要有人发声，所以我一点都不后悔。楚尘文化：我记得2012年宣传《我11》的时候，乔任梁有一场裸戏本来可以作为一个宣传点，但您在接受采访时很直接地说：“我们不需要这个”，能说说为什么吗？王小帅：用这些东西来博眼球虽然无可厚非，但实在没有什么意义。

真正重要的是，你希望通过这部电影传达什么，你希望人们看到什么，这是我最在意的事。

楚尘文化：既然说到了这里，您如何评价乔任梁作为演员的表现呢？王小帅：他是一位非常有灵气的演员，我觉得他和电影之间有一种天然的联系。虽然他在《我11》中戏份不多，但他基本上一直待在剧组，非常踏实，这很难得。

我觉得，其实这些年，他一直在寻找能够和自己对上位的好角色，可惜这个社会还有来得及给他提供这个机会，我感到非常遗憾。



楚尘文化：不管在您的电影中也好，在您的自传《薄薄的故乡》中也好，都非常强调“个体”和“自我意识”，为什么这两样东西对您这么重要？王小帅：因为这个时代自我意识和个体意识一直是缺位的，我们的民族总是被一些宏大的意识形态控制，个体的觉醒从来也没有到来过。

有一天，当一个个体意识觉醒的社会真的到来，我们才能真的学会去尊重生命，尊重自己的生命，也尊重别人的生命，我们才能真的学会去尊重自己的想法，也尊重别人的想法。而不是当一个人的自我意识上升膨胀，就可以剥夺别人的意识。

而艺术的创作，就是唤醒自我意识的过程。楚尘文化：除了您时常提到的“外乡人”的身份外，在书里您还说自己是这个时代的“局外人”，怎样理解这个“局外人”的身份？王小帅：每一个思考者都会有“局外人”的感受，因为只有在局外的状态下，才能让思绪回归个体，自我的意识才能更强烈，从“局外人”的角度去观察这个社会，才会更清晰更深刻。

“当局者迷”，在局里，自我意识会不知不觉被减弱，当我们能被任意一个想法引领，我们也就彻底失去了自己的思考。

只有当他脱离局内的状态，才不会被大众的狂欢所迷惑。

楚尘文化：那这样的个体意识和爱情会不会是矛盾的？因为当一个人陷入热恋，自我好像会被抛却？王小帅：我在和妻子的婚礼现场说过一句话，“从今以后，我们既是独立的两个人，又是合成一体的两个人”。

在这其中，独立是一个前提，在独立的基础上相互理解，相互陪伴，才是成熟的爱情。

如果在爱情中完全丢失了自己，那要么就会伤害别人，要么就会受伤，这是属于年轻人的狂热式的爱，但它往往不能长久。本文配图来自《薄薄的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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