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埂上的向日葵

 

范迪安院长在陇西写生...



文 | 许贵祥



从盛夏到立秋,贺家川村我已经去过好几次,每次去满目满心都是今年的旱情,是那些注定要减产的玉米和麦子,而对于村头路旁地埂上的那一绺儿向日葵不曾关注,偶尔闪过眼帘,顶多也只是简单地想,是哪个种向日葵的人真有意思,不把庄稼种在地里却要种在地埂上,现在土地又不是太紧张。当然,它们参差蓬勃的长势还是让我感受到此时此刻乡村的无限丰饶,对其美感并未觉悟。直到有一天,我们才发觉它们不但适合入画而且美轮美奂,便暗自惭愧对大自然之美的过于漠然。

那天,烈日当空,燥热非常。当范迪安院长在烈烈的阳光下,用绚丽而沉稳的笔调将地埂上的那些向日葵移植到画面上时,在场的人们无不惊叹,司空见惯的向日葵竟是如此色彩斑斓,鲜活生动。就在两天前,我们为寻找写生场景几次与它擦肩而过。难怪,哲人说世界上并不缺少美,而是缺少发现美的眼睛。不过,还是值得庆幸,庆幸我们跟随范迪安院长的画笔和目光,发现了这片向日葵的美之所在,发现家乡的景色足以让艺术家们深情回眸、驻足、动笔,让他们自由挥洒、抒情、讴歌,深深打动他们的内心世界。

回想零距离服务范迪安院长在陇西写生,目睹大师风采,感受绘画魅力,是我人生的荣幸,难以忘怀。

短短的五天时间,我们跟随(也可以说向导)范院长足迹跋涉在柴家河、贺家川、林家坪、金家门、殷家山等乡村,在烈日间、狂风中、夕阳里、夜幕下,在田间地头、麦场农家、沟壑梁峁、河畔林间,感受先生敏锐的艺术眼光,倾听先生深厚的真知灼见,熏染先生高尚的学术修养,分享先生炽热的写生激情,我们激动、兴奋、愉悦、钦佩。借助先生的审美情趣,对家乡的山川、草木、河流、村庄,还有那些柴垛、葵花、玉米,以不同的眼光,不同的角度重新欣赏品味,美妙的诗意在我们内心深处冉冉升腾。

北方的秋天是收获季节,范院长此行的成果更是沉甸甸的!五天里,先生起早贪黑,步履乡村、吃住农家,冒烈日酷暑,画下了《地埂上的向日葵》、《金色的柴家河》、《渭河之阳》、《玉米地》(恕有些作品的名字是我们起的)等九幅大尺寸(以3.6*1.4米为主)的精美画卷,其中一幅是他返京之前用一小时极为短促的时间,在会宁红军长征会师公园的急就章《会师门》。

记得七月份的一天,朋友相聚,陈卫国老师说中央美院院长范迪安计划来陇西写生,想把第一站定在我工作的那个小镇子上,得确定一些写生点,当然还有饮食住宿安排等等。我应允着,但并未实实在在放于心上。心想,那么大的画家,那么忙的院长,经常从资讯里看到不是站在国际性讲坛上学术交流,就是参加大型展事活动,哪有时间和兴趣来西北僻壤呢?即使来了无非是转一圈,拍些照片,意思一张小画,领略一下地方风土人情而已。直到八月八日,卫国老师给我打电话说他明天去兰州中川机场接范院长,让我们几个按照原来的商议准备好写生的一切家当。

范迪安院长真是要来了!

第二天十点多钟,我们将帐篷搭在了柴家河村子对面的台地上,支起了写生的架子和画板,万事俱备等东风。金色阳光铺满大地,村庄轮廓清晰,屋舍俨然,树木吐翠,庄稼茂密,一片盎然气象。我们被院长将至的喜悦和眼前的景色所感染,激动不已,想象着画家将如何描绘眼前的这一切,想象那些即将呈现的构图、颜色、神韵、风采......

为便于联系,范院长的学生陈卫国老师的女儿陈青青专门建立了我们几个人为群员的临时微信群。因为范院长有言在先,此次来陇不接见任何人,不进行其它活动,主要是专心写生,安安静静地画些画。鉴于此,微信群以及其所有信息基本处于保密状态。在我们等待的过程中,青青在群里发来信息:早上十点多钟范院长器宇轩昂地走出中川机场候机室,下午两点到达定西师专,挥毫泼墨,为学校题写了“哺英树人”四个大字。遗憾的是我因事务先离开柴家河,没有亲眼目睹范院长是如何走进柴家河,如何开启了陇西的写生之旅。我在开会期间开小差偷偷打开微信,看到范院长正在一张大幅的画前挥动画笔,画的是柴家河的山,山巅的云,山脚的房屋、树木和庄稼。按照行程推算,果如院长之前的计划,到了地方没有歇脚,就直接进入了写生状态。但所选的位置并不是我们之前选的位置,而是挪在了台地下面的洋芋地里,仰视着柴家河的村子。

我从城里返回柴家河,暮色四合,农民家里星星般明灭的灯光镶嵌在一片墨黑中。有声音从柴家河滩里传来,我听是爱国他们,要把画好的画板装上车运回城里去。我们借着手机的亮光翻过山梁,到达贾国江校长(定西师专校长,柴家河人)的亲戚老李家,见范院长刚刚吃过晚饭,斜依在沙发上,头发花白,面容清瘦。见我们进屋便起身打招呼,随意而谦和,似乎与电视、照片资料上看到的严肃冷峻的院长迥然不同。经卫国老师介绍,我们握手相识,敬酒致意。很显然院长并不善饮酒,但他总是频频起身,举着手中的小酒杯和我们一一碰杯,还不时地了解当地饮酒习惯,会意之处颔首微笑。当然,我们还是看到了范院长无法隐藏的劳累和疲乏,劝他早点休息。在闲谈之间,我得知范院长是早晨五点乘飞机,已经连续工作了十八个小时。如此长的工作时间和强度对于一位年届花甲的人来说,辛苦程度不言而喻。

院长的住宿安排在老李家的高房上,其实我们很担心他不习惯住。院长边上台阶边乐呵呵地说:“住高房,挺有意思,住高房。”听他这么一说,东家和我们释然了许多。

第二天写生地点仍然选在柴家河,遮阳伞和架子搭在了老姚家的麦场上,麦场和他家的院子紧挨着。麦场和场里的柴垛、碌碡、木锹、杈把等农具都成了道具,远景是油坊山和横亘在麦场边的一道山梁。老姚炖着罐罐茶,他老婆炒了一盘洋芋丝,烙下热热地油饼子散发着胡麻油的清香。我们把炖好的罐罐茶端给院长,他时不时地呷一口,但一般不吃东西,院长说不能把画画地感觉转移到味觉上去,这样的深意当然并不为许多人所容易理解。村子里的七八个人围着看,他们嘁嘁喳喳地辨认画面上的团团色块,说那儿是油坊山,那儿是豁岘口,那儿是谁家谁家的房子,嚷嚷着叫院长把油坊山上的那个堡子也画上去。他们还感慨那些丑死的碌碡、柴垛和木杈画出来却是那样的好看。有几个在争辩,说好像画的像,好像又不像。我在心里暗笑,这不就是齐白石老先生那著名的“妙在似于不似之间”的画论嘛。

院长收笔已是中午一点,画面未干不能直接带走,大家正在为把画放在哪儿最安全而犹豫不决时,范院长已经抬起画板,走到近旁一个简易房屋前踮起脚跟,利索地将画板正面朝上推在了房顶之上。院长的这一举动惹得一阵笑声,大家除了对院长的体力活干得漂亮而感到很意外,显然也是对他丰富而熟练的外出写生经验赞赏有加。午饭安排在场下面的老乡跟从家,羊肉,臊子面,简单,农家味。饭前闲着,院长和我们聊天,我作为一个书画爱好者,遇见这样的场合和机会,难免会从心里产生一丝指点教导的愿望,想让院长看看我的画,但手头只有手机里的照片,生怕唐突和不礼貌,便先给同坐的贾国江校长看。院长听见我们的嘀咕,问道:“是你画的吗?”我赶紧乘机展示给院长,院长非常认真地一张一张翻看,还将图片放大了看,此刻,一股暖流在我心中汹涌澎湃。院长指着图片说:“小水墨画得不错,路子是对的,毛笔字也写得好,不要把叶子勾得太炫(我猜想是这个字)了。能画好,以后多画画齐白石的。”忘记了当时是怎么回答范院长的,但这样的鼓励我将铭记一生。贾国江校长夫人也在学国画,她将自己手机里的习作图片给范院长看,院长一边翻看一边说,李苦禅的路子,中央美院最近要做一些近现代大家的展览,要印画册,到时候让青青给你捎一本。师长风范,见微知著。

午饭之后,院长回到老李家的高房休息。过了一个钟头,院长就起了床去找点,从柴家河到赵家沟,又从赵家沟到贺家川。他站在贺家川的一个村口,说这个村口有点味道,北方的意境,可以画一画,作为候选吧,然后登上地埂,经过小路,穿越党参地、玉米地,最后把目光停留在地埂上的一绺向日葵上,兴奋地说:“就这儿了!”向日葵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让院长感兴趣的是那些向日葵长在了地埂上。

画架支在通往村子的水泥路边上,反复斟酌调整还是难免占了部分路面,如果有车要通过,就不得不搬移画架,我们担心会影响院长流畅操作,院长说不要紧,怕是要影响老百姓出行了。看来,地埂上的向日葵真让院长动心了!午后的阳光饱满热烈,向日葵参差不齐,随意而凌乱地散布在地埂的上上下下,有的低头向下,有的昂首蓝天,有的左顾右盼,叶子婆娑,像一群朝圣的僧人。远处的山脉轮廓清晰,筋骨暴露,层次丰富,形成向日葵身后一道厚实的屏障。范院长凝神观望,思索片刻,挥动手中的画笔,用褐色毫不犹豫地勾勒出了远景近景的总体轮廓,他那敏锐的观察,肯定的笔触,准确的色彩,合理的构图,栩栩如生的将向日葵一株一株,一簇一簇地再现在画面上。我们再看画面上的向日葵,有些站立地埂之上鹤立鸡群的姿态,有些潜伏地埂下默默沉思的样子,姿态各异,顾盼有致。大片大片的绿色令人精神振奋,朵朵的金黄让人心潮澎湃。画面笔意纵横,层次丰富,如一片色彩斑斓的海洋,像一首节奏鲜明的旋律,让人心中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欲望溢流奔泻,我想到梵高一生对于向日葵的种种情怀,在内心里一遍一遍地问自己,这些画家的心里究竟装着一个什么样的美妙世界?那个农人又是一个什么样的心态,是不经意还是有意把向日葵的种籽撒在地埂之上,为画家创设了启迪灵感的自然意境?难道,艺术和生活的关系真是如此冥冥地密切!记得范迪安院长曾在某篇文章里说过:中国油画应该更多地表达自己的家园,自己的土壤和人民,因此要走向生活,临场的感受和现场的写生才能画出不概念化的东西。

夕阳西下,范院长仍然要赶往柴家河老李家住高房吃农家饭。此刻,我们的所有顾虑和不安彻底消解,因为院长的这一决定至少表明:这儿的景色他感兴趣,吃住在农家他乐意。晚饭时,我们给他推荐了当地的李氏宗亲酒,他按照当地的饮酒风俗十分真诚地和每人碰杯并一一祝福,还说这是粮食酒,口感很好。这一切真是给足了我们很大的面子。

范院长上了高房休息。我们怕影响他的休息,便和贾国江校长,常彦、卫国老师等一帮朋友将战场转移到了老李的弟弟家(无人居住)继续恶战,所谓的恶战就是猜拳喝酒。期间,少不了谈书论画,说诗评文,当然更少不了对范院长两天来写生的勤奋状态赞叹和钦佩。

早晨的阳光温顺和煦,没有一丝风,柴家河无比地恬静。写生已经进入第三天的行程,根据爱国的电话告知,范院长他们已经开始在柴家河河畔的麦场上作业。我在通往麦场的路口先碰到了贾国江校长,他笑眯眯地说:“你还算一个酒家子。”我说:“陪你啊!”我俩不约而同地哈哈大笑。见了范院长,院长也说:“佩服你们的酒量啊,我是不行。”我说:“我们还是最佩服你旺盛的精力。”又是一阵欢笑声。场里围观的人比前几日还要多,都是村子里的老乡来看新鲜,有站着的,有靠着草垛坐着的。麦场很大,邻着河湾,远山静穆,房屋平缓,视线开阔,场内周边是高低不同的草垛,颜色有黑有褐。阳光铺陈,场面温馨而热闹,像过节日一样。麦场的左前方是贾校长家的老屋,已经没有什么房子,断垣残壁,庄廓依稀,却是入画的好素材,更可能是范院长动了恻隐,因为贾校长的夫人一直陪同范院长选点,还给院长说画一画她曾经做过饭的地方。这个选景布局开张,场面宏大,我猜想肯定是一张西北风情更加浓郁的佳构。

我办完事再次到写生现场已经是下午六点多。远远地就听到了朗朗的笑声,原来范院长当日就画了一张大画,已经完成,比起前两日时间尚早,在场的人们邀请院长一起在画前照相,一个一个地照,一群一群地照,站着照坐着照,范院长连手上的油彩都来不及洗,笑眯眯地满足大家的愿望。我走进麦场,院长说:“来来来,你也照一张。”然后所有的人站在画前合影,夕阳给我们涂上了一层暖暖的色彩,吉祥温润,与画面和村庄的色调和谐融洽。贾校长给画起了《金色的柴家河》美丽温情的名字,果然不出所料,画面和名字体现着十足的西北乡村风情,宏大壮观。太阳坠入山的后面去了,村子一片寂静,只有麦场似乎是村庄里最活跃的地方,我和卫国老师、爱国几个忙着装画装车,卫国老师的夫人吉老师和女儿青青收拾颜料帐篷。范院长对当天的写生似乎很满意,神情轻松地踱步到河边,和蛋蛋(卫国老师之子)商量烧垃圾(画画用过的废纸等)的事,先是由蛋蛋把垃圾捡到一起,点燃焚烧,然后范院长“教唆”蛋蛋撒一泡尿将余火浇灭,蛋蛋便认认真真地撒了一泡尿。一老一少,朗朗笑声飘荡在柴家河河畔。

乘着夜色,我们离开柴家河赶往五十里开外的县城。

不管前一夜休息多晚,第二天必须八点准时出发开始工作,这是范院长定的规矩。不过第四天的安排还是消耗掉了好多时间,当然并不是没有准时出发,而是因为选择写生地点费了周折。按原先计划去县城南部的碧岩镇,一路颠簸,院长几次下车,在树下、河畔、田间、山前,看了又看,想了又想,总是没有如意的地方可以支下画板,院长认为那样的景色有些南方味道,既然来北方就要画北方特色。我们最终不得不放弃这条线路,由南向北大转移,来到云田镇殷家山。到了殷家山时间已经是十点多钟。院长说上午只能画小幅了。可能是寻找景点的不顺烦扰了他的心情,似乎小幅的写生并不能进入极佳状态(当然这是我的猜想)。这时候突然来了两位当地的中年人,大话扬天,说画的这是他们殷家山,那儿有名的很,马步芳的部队和尕司令打过仗,把尕司令的的人打得倒截子插了一窟圈,大家听得很有意思,院长也很开心,这几个莽莽撞撞的汉子,打破了一时的沉闷。而且这个话题一直像一个酵母,一旦重复说起,总会让大家忍俊不禁。中午野外就餐,简易的小桌子,简易的餐具,简单的饭菜。饭后,院长三下五除二就完成了那幅小画。

中午烈日十分灼热,我们却处在前不着店后不着村的旷野之境,就连简单凑合一下的午休都无法落实。但范院长没有表示任何的为难,而是因陋就简,不再考虑休息的事,直接盘山而北,找寻新点。在驱车五六公里后到达渭阳林家坪,我们按照范院长的示意,将画架支在渭蒲公路边上,由于地形所限,架子不能支到所需的高度,只能将其绑在公路的护栏上,帐篷搭不起来只能用遮阳伞凑合。面对嘴头大山,沟壑纵横,黄土裸露,田地如带,庄稼生长。院长时而远观,时而放笔,时而微笑,时而和我们交谈。在柔美的音乐声中,他没有停歇,持续工作,过往的行人车辆丝毫没有扰乱院长的聚精会神,他完全进入了物我两忘的境地。天色将晚之时,院长依然情绪高涨,单膝跪在马路上完成画布最下端的部分。此刻,我再次看到他花白的头发和瘦削的身体,被他的敬业精神深深感动。画毕,他在画的背面题签了“渭河之阳”。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又是暮色四合的时候,我们装车返城。县城里灯火通明,人们已经开始了每天晚饭后的散步。

持续高温是陇西今年夏秋季的特别之处,气温三十多度,而三十多度的气温在陇西的夏秋季节并不多见,温度高,紫外线强烈,干起活来常常要汗流浃背。第五天写生地点的名字恰恰又叫做火焰村,让人自然而然地联想到西游记中唐僧师徒穿越火焰山的情形,心理作用之下热上加热,实际的情况也是连走路都要流汗。四天来,院长近乎苛刻般的选景方式我们早已习惯,在火焰村金家门转了两个大圈之后,他最终把目光落在了一片玉米田上。前边说过,范院长总是强调,在西北写生就要体现西北特点,而且在听我说今年是大旱之年后,院长非常敏感这个话题,问:“那我们画什么最能表现干旱呢?”院长之所以选择这样的景点,是其接地气恤民情人文关照的自然流露,就是想通过这一特定符号来表达干旱意象。是的,玉米是西北干旱地区大面积的旱作农业,种植玉米在一定程度上就是西北人民长期和干旱少雨恶劣环境作斗争的精神写照。景点一经选定,院长写生欲望势不可挡,我们以最快的速度铺开战场:搭帐篷、支画架、摆颜料。院长激情昂扬,我们挥汗如雨。几天来,在这些极度紧张快速的节骨眼上,如果有谁拖了后腿,都会遭到开诚布公的批评。这不,陈青青嫌爱国的速度慢,善意地数落:“你这吃饭慢,睡觉慢,要是打仗去……”我说:“死的慢呗!”批评在笑声中结束。

午饭是通过熟人找村上的金书记安排的,金书记的家在河对面,驱车前往五六分钟可以到达。到了午饭十分,院长的画还没有完成,他不忍心离开,我们只能从金书记家将饭菜提到写生现场用餐。午休也只能在帐篷旁的农家里凑合一小时。看得出来范院长是在想尽一切办法节约时间加快进度,即便如此,当天的第一张画在午后三点钟才基本完成。

范院长说根据惯例三十度以上高温不宜外出写生,全国可能只有我们一个团队在一意孤行。天气的燥热的确超出预想,阳光烈得人睁不开眼睛,稍微用力活动,便汗流不止。在每天烈烈的阳光下,范院长根本不提休息的事,而且还要抢时间画两张画。范院长再次选择了仍然以玉米为主景的新点,来完成当天的第二幅作品。新的点尽管距离刚才写生的地方只有六七米,但整个作业装备必须得转移。时间虽然接近晌午,但阳光依然强烈照射,帐篷必须先行到位。几天来即使有帐篷掩护,院长还涂了防晒霜,但强烈的紫外线还是给院长留下了明显的纪念,胳臂上脸上都被晒得发红。为了节约时间,我们计划将帐篷不拆卸,直接平移过去。帐篷是由六根组装式的铁杆子支撑,每根杆子需要拉三根绳子,拉扯到三个方向固定,保持帐篷稳定。帐篷面积较大,人手又少,即使没有风吹,转移帐篷也不是容易的事情,糟糕的是天有不测风云,恰恰在我们转移帐篷的关键时刻有风来侵扰。风吹得帐篷像一个气囊,憋足劲往风的方向逃跑,我们全体出动,还是人手不够,撑了支杆,无人拉绳子,这头刚刚弄好,那头又出问题,大风一卷前功尽弃,乱作一团,让人生气而无奈。卫国老师有些急躁,骂这个喊那个,风听不进去,仍然肆掠。范院长见此情景,立马参与战斗,临危不乱,指挥有方,调动力量,亲自动手,支杆子、拉绳子,似乎非常善于应对挑战。一阵手忙脚乱的全力应对,总算降服了风中的帐篷。大风吹着,我们仍然大汗淋漓,更可气的是帐篷刚一就位,风却像魔鬼一样不见了踪影。一切就绪后,我们几个喝水休息,但院长并不歇息,立马开始作画。由于风中忙乱作业,只顾及了搭起帐篷而疏忽了准确位置,结果是只能遮住一半的阳光照射,我们不得不用遮阳伞作补充,哪儿有光我们就把遮阳伞往那搁,同时用洒水的办法来降温。聪明的蛋蛋用塑料瓶子自制了洒水工具,把帐篷下的地面洒湿来降温降尘,偶尔会把水洒在院长的鞋子上。蛋蛋的种种捣乱和恶作剧院长并不介意,要是一会儿不见蛋蛋,院长就会问:蛋蛋呢?

经过五天的奔波劳顿,范院长在陇西写生的整体安排基本结束,八月十四日七点半吃过早餐,我们从陇西出发驱车两小时到达会宁县城,瞻仰红军长征会师公园。按照范院长会宁之行的设想,如果时间允许,要在会宁画一张画。因为贾国江校长的联系,会宁县政府的一名领导等候接待,我们跟随解说员观览完毕,已是十点四十左右。范院长为画与不画非常犹豫,一方面可能是时间紧张怕给大家增添麻烦(工作量),一方面又不忍心轻易放弃这次的机会。两相权衡,最终决定以会师门门楼为题材画一张小幅,来表达红军长征会宁会师伟大历史时刻的缅怀和纪念。我们从公园外停车场的车上取来工具,快速的准备好了一切。几天来对我们的劳动持怀疑态度的我爱人看到此情此景,感慨地说你们原来是这样啊,像打仗一样。此时已经到了十一点,从院长乘飞机的时间倒推,无论如何要在十二点准时结束写生。我根据几天来先生画画的速度随口说:“时间还行。”院长无不调侃地说:“很专业啦!”我们会心而笑。因为是在免费开放的公园,观看的人很多,围了一大圈,还有一些当地的官员和记者,先生不为热闹所干扰,全神贯注,情绪高涨,运筹敏捷,笔走龙蛇,只用了十分钟时间,总的轮廓和色调便跃然纸上,速度之快,画之精彩,让围观者叹为观止。天气十分炎热,我们静静地站着都汗流不止,院长忘情的写生似乎忘记了天气的炎热。我给先生递了一杯苦荞茶,他一口气喝去了半杯。十一点五十九分,院长在所画的门楼匾额内用黄色写下了“会师门”三个字,撂下手中的画笔,退远观之,满意微笑。现场一片掌声。

在会宁吃完午饭已是十二点四十,院长预订回京的飞机是三点四十起飞,以这个时间推算,紧赶慢赶,时间已经非常非常紧张。后来我听卫国老师说,他们在赶往机场的路上车速直超每小时170公里,堵车又很厉害,他左突右冲总算没有误了航班。可是就在时间如此紧张的情况下,院长还要完成预定的写生,仍然认真细致地听解说员讲解,还在关键的景点驻足,看图片,看文字,说历史;不慌不忙地满足人们合影照相的要求,和大家谈笑风生;还为公园留下了“长征精神,万古流芳”四尺整张墨宝,而且以纪念长征胜利80周年为内容题写长款,最后连那枚印章都要亲自动手盖上去;临别时还不忘给大家发名片,握手祝福,一一告别。这些都需要时间啊,其实他心里也清楚,时间不能再有任何的耽误,可是他闲庭信步般的应对如流。记得写生第四天的晚饭是在卫国老师家,饭后,时间已经很晚了,听范院长说还要为一个展览赶写一篇文章,可是他为了感谢我们几个对他的服务,要给我们写一些字,给当过老师的卫国老师爸爸写了“翰墨传家”,卫国老师画西部风景他便题词“厚土心迹”,院长说我是画花鸟的给我写了“妙造意境”,给吉老师写了“逸情怡趣”,给蛋蛋的寄语是“志存高远”,还给一位画油画的青年写下了“敬畏自然”。他对所写内容都要认真思考,因人而异,并且一一说明理由,或鼓励或寄语,语重心长。还给卫国老师、爱国和我题写展标(作品集题签),说以后可以用,我们深受鼓舞。当时还有一个年轻的画家也请院长给他题一个展标,院长思考片刻,写了一张。但事后院长郑重其事的对卫国老师说,那个年轻人的画他没有见过,现场又不能伤年轻人的面子,写了展标就代表着评价,这样不好,那张字就不要盖章作废了吧,等以后有机会看了他的画再写。相信那个年轻画家肯定不至于生气,应该更加尊重院长对他的负责和厚望。当时写完字回到宾馆已经是十二点多了,早上问院长那篇文章没写吧?院长说他是在睡了一觉后赶天亮写成的。

这是我第一次跟随油画家写生,感受油画家写生的艰辛、乐趣和魅力,说实在,要比国画家的写生复杂辛苦得多。在写生过程中,我们要时时追随画家灵感的冲动,像紧张的战斗一样快速及时的支起画板,摆放好颜料画笔,做好一切服务工作;而且,画家要追赶光线,捕捉明暗,因为夏天的酷热,我们却要想法设法遮蔽阳光直射,还要想法设法采取降温措施;要按时按点安排就餐住宿,可是画家的就餐住宿老是没有准确时间;当天的写生往往推迟到天黑月高,我们必须在夜幕下快速收拾装车撤离。这些都是一些费劲的体力活,专业而又精细,要在夜色和烈日之下进行。不过,除了劳动,在写生的过程中,也会因为人物、风景,或者言谈举止而生发一些突如其来的故事插曲让我们捧腹大笑,乐不可支。当然最让我们受益的是服务范迪安院长野外写生,除了享受丰厚的文化盛宴之外,还能时时感受他的人格魅力,学习他严谨治学的态度。一位中央美院的掌门人,著名美术评论家、画家,却没有任何盛气凌人的架子,在写生后仍要抵抗疲乏亲自装订画板,手把手教我们装车,非常亲切随和。一个出生在福建的南方人,长期生活在北京的艺术家吃西北的浆水面不说不习惯而说清纯;虽然不善饮酒却对我们拿来的地方酒真诚品尝而说地道;对于农村简陋的居住条件不嫌弃而说有趣,既来之就安之,不给老百姓半点难堪;对于少盐的面条能用涮一涮炒菜的办法解决问题而没有丝毫埋怨,对于烈日酷暑下的艰苦写生从不吐露半句辛;就连照相角度、挂画的高低、绑车时绳头长短之类的事情他都要求我们认真不能马虎。师长情怀,如沐春风。明人袁宏道说过:“松间明月,槛外青山,未尝拒人,而人人自拒者何哉?”

将近六天跟随服务范迪安院长写生,给我们留下了深刻而美好的记忆。他那随遇而安的生活态度,严谨勤奋的学术精神,体现着对艺术的热爱,对人民的尊重,对家园的敬畏。他那接纳旷达,朗月清风的内心世界,无愧一个大学校长的博大情怀,无愧一个画家的文化觉悟,仰观宇宙,俯察万类,融腹中而化诗书,他那深厚的修养和崇高的境界优雅风流,水流花开。

秋日的阳光里,我再次走过那片地埂,地埂上的向日葵傲然挺立风姿绰约。范迪安院长那幅《地埂上的向日葵》色彩斑斓的画面和我眼前的景象幻化交融,那阳光、花影、笔触和色彩,那脸庞、目光、凝神和微笑……让我想起了顾城的那首诗:这是最美的季节/可以忘记梦想/到处都是花朵/满山阴影飘荡。这是最美的阴影/可以摇动阳光/轻轻走下山去/酒杯叮当作响。这是最美的酒杯/可以发出歌唱/放上花香捡回/四边都是太阳。这是最美的太阳/把花印在地上/谁要拾走影子/谁就拾走光芒。

(2016年9月于马河镇,国庆节改就。)

小编 |  双 隆

投稿 |  362920553@qq.com

赞赏资金全部归许贵祥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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