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如画难敌一碗凉茶_【大宝剑】

画像里的人，瘦骨嶙嶙，一脸的麻子。...

文丨朱长寿

（一）

大汉落拓，单人孤剑。

王嫂在村口卖了三个月的凉茶，大汉就在村口练了三个月的剑。大汉的剑只有两招，第一招直直的抬手，第二招直直的刺进，他练得很缓慢，缓缓的。

王嫂她不懂江湖，但是也能看出来这剑一出手就没了退路。八月伏暑，大汉今天只练第一招，他直直的握着剑，这一站就是一晌午。

早上的时候，王麻子喝了一口凉茶下地，顺口问王嫂，现在什么时辰啊？王嫂抬头看看朝阳下大汉的长剑的影子，随口答道，辰时。

中午的时候，王麻子打着扇子回来，喝了口凉茶，又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啊？王嫂看了看大汉长剑的影子，这回头也不抬的说，子时了。

王麻子不擅长搭讪，似乎问来问去也就只有这么一句。王麻子对着太阳一比划，嘿嘿的笑起来，讨好的说道，真准，真准。

在王麻子看来，最好的搭讪莫过于问问时辰。

大汉便一直这么练剑，王嫂也就拿他计时，烈日下大汉汗如雨下，沁湿了衣衫，一身健硕的肌肉便显现出来，王嫂看着大汉的身子，再看了看身边瘦弱的王麻子，闷闷不乐的自饮了一碗凉茶。

王嫂其实很想招呼大汉过来喝一口凉茶，哪怕他付不起钱。她甚至为大汉特意准备了一个大碗，如果他来，一定海量，可是他从未来，她便也从未开口。

她曾对着大汉吆喝，卖凉茶咯，清凉解渴咯。一嗓子的唱腔，配上女声便格外悠扬。每次吆喝，声音都会四散，王麻子就会乐呵呵的准时出现，堆笑的说道，来一碗凉茶。可大汉依旧呆如木头，直直的抬手，握着剑，干涸的嘴唇紧抿着。

第三个月的时候，大汉开始练第二招了，他直直的把剑刺出。刺到村头的桂花树下。他一天只刺一剑。剩下的时间便依然练第一招。王麻子也看过大汉练剑，他斜着眼点评说，这是杀招啊，这个人大凶啊。王嫂一心惊，忍不住的接了一句，你懂剑术？

（二）

王麻子第一次见王嫂和自己说话，立马精神一抖，神乎其神的说起来，我懂啊，剑术分大小，大者匡天下，小者取首级。王麻子又一脸不屑望着大汉说道，他练的连下者都谈不上，不过他练的很稳，如果没有意外，这剑可成。

王嫂也不辨真假，低头嘀咕道，我又不懂。王麻子抹了抹口水，一脸恬笑的说，我懂啊，我教你，来来来，手把手教你。王嫂看了看依然巍然如山的大汉，没好气的对凑过来的王麻子说了个字，滚。王麻子自讨没趣，端起了一碗凉茶，自顾自的喝起来。

那是十一月的早上，王嫂准时的开了铺子，却很意外的没有看见大汉，她真的感觉很意外，以为会有重逢，没想早已经别离。她四处打量。一转身却发现大汉不声不响的立在身后。

他今天换了一身青衫磊落。理了胡渣，手里提着剑，这模样像极了远行。

还真是远行。大汉这么多天来，第一次开口说话，他对王嫂说，来一碗凉茶，用我的剑抵。说完便把剑放在了柜台上。王嫂一愣，她想了很多结局。包括了世间所有的悲欢离合，生离死别。没想到真正开口的第一句对白，还是关于自己的生意。

王嫂轻轻的叹了口气，悔不该多听说书人，如今满脑子都是爱情。王嫂开始怨恨起村口的说书人起来。

须臾，王嫂便醒转过来，她从橱柜里拿出最大的那个碗，慢慢的满上，双手盛着送到他面前。一碗满满，如同盛却了少女般的心事。

大汉不二话，端起就是一口干。然后，真的就放下了剑，转身就走了。

真的，他转身就走了，身后，王嫂泪下如雨。

王麻子也没笑了，微微的叹了口气。这个世间上还真有这样的傻女人，你为了流的汗，她用泪还，哪怕大汉汗流浃背主要还是因为天气。

（三）

一个月后，村子里大旱，凉茶买的越来越好。咸阳来了说书人，这会他坐在村口，喝口凉茶。他说，你们不知道啊，荆轲去刺秦了，他就是在这里练得剑。说书的人起身比划，比了个直直的姿势。

他的剑只有两招，一招起手，一招刺出去，可惜啊。还没刺到秦王，就被刺成蜂窝了。你们猜，他最后说了句什么？

说了什么？王嫂也睁大了眼睛，掩不住的激动。说书人见王嫂这般激动。忽然就动了念头，他打量着王嫂，你真想知道？王嫂顾不得矜持，狠狠的点了点头，头上的木钗都差点掉下来。你真想知道？说书人色迷迷的打量着王嫂。王嫂又点了点了头。头上的木钗真的掉了下来，一头乌黑的长发披散开来，散发了微微的发香。

那夜，说书人没有回去，留在王嫂的铺子里。没有了大汉，王嫂便不知道了时辰。只知道是夜深了。王嫂就问说书人，他死前说了什么？下面的那一句，有没有提起我。王嫂终究还是没有问出来。

那说书人忽然来了精神，他光着身子站起来说，我给你比划啊。他先学着大汉的语气，他先咳嗽两声，缓缓的说道，山河如裂帛，图穷匕见，七步之内，我和你以命相博.......

说书人又跳的床尾，学着秦王的语气说着，六国势弱，寡人解民倒悬，何罪之有？说书人又跳到床头，指着枕头歪着嘴对王嫂示意，这是地图。然后他又学着荆轲的语气，指着枕头说，为天下诛暴秦，图穷匕现，奈何只能纳鱼肠...... 然后头一歪，就不再说话了。

说书人学的很像，或者王嫂入景太深，她居然微微的抽泣。说书人不以为意，又跳到床尾，学着秦王的口吻，大手一挥道，灭燕！

王嫂看着说书人的窘态，没好气的说道，傻男人，傻男人，终究没记得那碗凉茶。

而王嫂不知道，窗外有人轻轻的叹了一口气。

（四）

一个月后，王嫂的店铺前卷起的漫天的黄沙。那是北上的秦军，黑衣劲旅，漫天的幡旗。为首的将军在凉茶铺前勒马，傲慢的说道，来一碗凉茶。那将军一眼就看到了橱柜里的大碗，指着道，就那碗，满上。

王嫂又惊又怕，盛满了一碗送到将军面前。将军一口喝下。忽然发现了什么似的，他用衣袖擦了擦碗底，哈哈的笑起来。他指着碗底对王嫂说着，满上，再满上，中奖呢，再来一碗。这手气，杠杠的啊，将军回头对后面的人笑道。

王嫂接过碗，果然碗底有她那时候刻给大汉的四个字，歪歪扭扭的刻着，再来一碗。王嫂就想起了大汉。她忽然有点恨这漫天的黄沙，这漫天的黑衣。她只想和大汉好好的卖这一碗碗凉茶。

她忽然有些怒火。她一摔碗，她想说点什么表达愤怒，她想起了大汉，她学着大汉一样大声喝道，山河如裂帛........... 那将军眼中精光一闪，喝道，找死！一道白光斩下。王嫂真的就死了。

她死在自己的店铺前，剑很快，血便飞的很高。还有一点点溅到了店铺前的旗子上。茶旗猎猎，带着王嫂尚温的血。

王嫂死了，剑真的很快，她没感觉一点的痛苦。她死也不会明白什么叫山河，什么是如裂。她想的只是有一个人能陪着她，在这乱世里，吆喝一嗓子唱腔，卖凉茶咯，清凉解渴咯。

一个月后，秦有大将，在千军万马中被人单枪匹马硬生生取走了人头。刺客的剑快的不可思议，交手的人连刺客的剑都看不清。

又一个月后，通缉刺客的告令贴到了村口的老桂树下，上面用秦篆写了名字，墨家巨子，刺秦大将。悬赏五百金。

画像里的人，瘦骨嶙嶙，一脸的麻子。

江山如画难敌一碗凉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