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有多少意义

她剩下的人生，就像在田径场上转圈圈。...



周末，连下两天雨，挺大，乌云密布，风穿过窗缝，“呜呜呜”地叫。对于这个天天天蓝的地方，真难得。蓝天看得有点腻，偶尔有几片云都觉得丰富很多，下雨，简直就是过节。非火锅不能庆祝。

仅次于火锅的，是思考人生。

潮湿阴冷天，赖在干燥温暖的被窝，听风听雨，窗外棕榈树枝叶被吹得东倒西歪。回头看自己深深浅浅的脚印，最适合不过。

这些年貌似都在横冲直撞，不承认自己运气好，运气确实特别好。比如在这样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这样一个哪都去不了的周末，邻居Paula已经连续两天打电话来，问我要不要帮忙丢垃圾。她知道我没伞，出不去。

Paula是个特别热心的美国老太太，她总说自己是传统的美国人，我有点不以为然，美国有传统？她给我打电话，通常两件事，一是问要不要帮忙丢垃圾（她也常拜托我帮忙丢垃圾）；二是我门口有快递。也有例外，比如昨天一大早，她就电话我，说要下雨，让我关好门窗，把阳台上的衣服都收回家；比如有时她会问我家里有没有蚂蚁，她有毒蚂蚁的药；比如她有时会提醒我把食物都收好，说她发现走廊上、屋顶上有老鼠。

之前写过Paula，是个孤独的美国老太太。60多岁，单身，因为膝盖和腰有毛病，两年前提前退休，小狗也送人了（因为膝盖疼不能遛狗）。有个80多岁的老娘，老娘单独住一栋海边带花园小别墅，她又不愿意回去啃老，一个人租房住。

她成天没什么事，周末去看老娘，偶尔跟朋友喝喝下午茶。大多数时间都宅在家里，或在小区游荡。几乎认识所有的邻居，哪个邻居搬走了，新搬来的是怎样的人，她了如指掌。

夏天的时候，我们这栋楼闹蚁灾，她去物业那儿拿了很多很多毒蚂蚁的药，分发给各个邻居。她说，她看见走廊和屋顶有老鼠，已经通知物业来处理。她问我，看见老鼠没有。我没见过，只是阳台上养的肉肉被啃了好几片。

她有点儿强迫症。出门总要返回两三次，确定门已经锁了。对于不遵守规则的人深恶痛绝。有次见她在垃圾站边大声呵斥不知道什么人，大意是别人那样丢垃圾不对，应该怎样怎样才行。有次她开车带我去超市，有辆车抢她的道，她狂按喇叭，然后把车绕到那辆车前面，打开车窗指着别人说别人这样做不对。大声指责完别人之后，她还不忘扭头跟我说声“对不起”。跟她去过一次洗衣房，她使用洗衣机和烘干机之前和之后，分别会擦一遍。她也会检查有没有坏掉的洗衣机，如果有，就给物业打电话。

我当然知道，每个人生活都有自己的意义。就像我爸妈，我觉得他们一辈子挺无聊，他们乐在其中。而Paula，我觉得她是真无聊。夏天大家都习惯敞着门，经过她门口时会打个招呼，她通常裹着浴袍窝在沙发看电视。不知道她看什么，我推测，天气预报是她最爱看的节目，因为每次碰到她，她都会提醒我明天或者接下来一周的天气。

她不关心政治。曾尝试过跟她聊希拉里和川普，她一脸懵懂。然后又聊回了天气，老鼠和蚂蚁。

她爱聊天，属于我们老家那种，碰到岩壁都能聊半天的人。每次出门只要碰到她，就会被她拉着聊，有时叫了车，急着下去，跟她说，不好意思，车在下面等我了。她一边说着“对不起”，说完“talk to you later”之后，还会絮絮叨叨说好多。

有时在屋里也会听到她跟别人在走廊聊天。通常只听得到她的声音，让我怀疑她是不是在大声自言自语。

她有好几盆肉肉放在走廊上，最年轻的一盆也养了6年。花盆边有个小碟子，每天早上她会往里面倒水，有鸟儿会飞来喝。有次聊天，聊着聊着，她突然“嘘”，指着花盆方向。有一只像鸽子一样的小鸟来喝水了，不是鸽子。

有时想，她剩下的人生，就像在田径场上转圈圈，毫无悬念。或许她觉得，即使是转圈圈，每天周围的风景也在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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