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如歌】母亲的歌是一条河 （二）

母亲的歌是一条河（二）————————————作者〡马立

芳带着孩子在句容住下。她发烧了，不停...

芳带着孩子在句容住下。她发烧了，不停地说梦话。一连几天，赵家婆母守在床边，用米汤喂她，用毛巾给她擦汗。抱着稚嫩的小孙子去找村里正在奶孩子的阿江嫂求她也给喂上两口。她把家里唯一的大柜子托人带到镇上换了一小袋大米。

芳昏昏沉沉的仿佛听见爆竹声。芳在15岁那年嫁人了。

地处苏北沿海一个叫做岗岔村的庄子，只有东头有一座一院两进的瓦房。那是远近都闻名的樊家。老祖母在祖父死后，家道中落，但她依靠夫家开银匠店的家底，和那个在县城里开着丝绸坊的二女婿的接济，依然是吃喝不愁。农忙季节便雇上几个短工在田里忙活。只是家中唯一的独子却在32岁的时候染上急症死了。老祖母便和童养媳出身的儿媳妇分家，给她们母子四人住一间房，分一亩薄田让她们自己种。她住在东厢房每天烧香拜佛念经。青黄不接的时候，便上县城的女儿家住上一段。

这一带沿海是新四军的根据地。黎芳家的瓦房也时常住着部队。

新四军救过她的命。黎芳10岁那年，得了脑膜炎，躺在门板上奄奄一息。头发也剃光了，就等着往外抬。一位新四军的大夫正好路过，他打开药箱，给她打了一针，留下几片药。她竟然奇迹般地好了。

1946年的春天，村子里来了土改工作队。老祖母东厢房里，这几日出出进进，西洼子的媒婆来了好几趟。

赵祥庆，一位三十好几的新四军干部，走南闯北，专给部队筹款筹集物资供应。这次土改也被编进工作组，就住进了岗岔村。赵祥庆给黎芳几块纸盒装的麦芽糖，黎芳吃了，就叫他："赵叔！" 他说，:"你叫错了！我是你哥哎。"他拿出一只笛子吹给她听。黎芳很好奇地望着，不时现出脸上一对圆圆的酒窝。

又是一阵猛烈的炮竹声，让芳惊心。堂屋里挂着斗大"囍"字的红幔。点着几只尺许高的红烛,正融融地淌着一汪汪的泪珠。黎芳哭成了泪人。成亲的第二天，她不吃不喝，也不起床，只是哭。眼泪就像淘不干的井水。她的娘，在这大户人家当童养媳妇出身的每日在田里讨生活的娘，端着一碗红糖水，站在床边，她说：“芳哎，你喝口水，你喝一口。”眼泪也“吧嗒吧嗒”地落在碗里。

让老祖母震惊的是，没有想到把15岁的黎芳嫁了，樊家就是新四军干部家属的身份，一点也没有挡住土改的革命洪流。革命热情高涨的佃户们冲进东厢房，围住老祖母，要她交出家产。她连惊带怕，很快就病死了。

黎芳一家人在土改中被定为富农。因为她们有房有地，老祖母农忙时还雇工。黎芳变了一个人，她再也不下河捞虾，上树打果子，赤脚在沙里走。

煤油灯突然炸起丝啦丝啦的火花，投在墙上，人影突突地一阵颤抖。赵祥庆一锅接一锅的抽烟叶儿。他两撇浓眉紧锁，高高的鼻梁下两片敦厚的嘴唇紧闭着。部队开展整风，他受了党内严重警告处分，因为他取了富农的女儿，阶级立场不坚定。

黎芳和赵祥庆在一起没有话说。但她知道，如果不是嫁给他，每月能得到部队给的津贴，5斤大米，她们一家的日子就更难过了。老祖母去世以后，她娘就被逼着交出财宝。不交就得挨打。黎芳拿出自己所有的嫁妆，一只金戒指和一对玉手镯，把娘赎回家。

黎芳想不通，她们从来没有过上一天好日子，和老祖母在一个屋檐下过的两种生活，为什么要把她们当做富农对待呢？看到丈夫那副痛苦的样子，她觉得自己拖累了他。

赵祥庆终于抬起头来，："黎芳，你给我一句话吧，你跟不跟我？要嫌我老，我也不勉强你，你就走吧。要是不嫌我老，愿意跟我过，这个兵我也不想当了。”他两眼盯着油灯闪动的火苗，几乎自语地说，：“反正全国也快解放了，我带你回老家种地去！”黎芳捧着脸哭起来，：“我跟你过！”她说。她哭着挨到翔庆身边，把头抵着他的肩膀。

黎芳突然坐起来身来，赵家婆吃了一惊，：“芳啊，你好啦！”她惊喜地给芳披上衣服，扶她下床。

芳对赵婆母说，她要去找祥庆的部队，找部队首长反映情况。让他们去寻找丈夫。

祥庆的部队有一次在盐田东坝号了一座院子，很多人在院里办公，出出进进。门口警卫听说黎芳来找祥庆，说他下岗子查税去了。见芳还是不走，便问她：“你是他什么人？”黎芳红着脸不说话。一位大个子首长出来正好撞见，黎芳认得他，：”古连长！”她叫道。古连长笑了，他也认得祥庆的这个小媳妇。便领她进门，在院里坐了一会。

黎芳想到这一段，她像黑夜里见到火把一样，心里腾地亮起来。她不顾一切地奔着火把去。

部队早就开走了。早先热闹的院子空荡荡的。芳失望极了。但她不死心。既不知道部队的番号，也不知道叫个啥单位名字，就找一个“古连长”，简直就是大海里捞针。她定定神，想起听祥庆说过，每次查税都在乡里赶集的日子，有生意买卖的地方。她便沿着四里八乡有集市的地方找。逢人便打听这里集市，哪天赶场。功夫不负有心人。在东坝乡里最热闹的庙会龙王爷耍灯的集市上，黎芳找到了古连长。远远地看到那个熟悉的大个子，她用尽全身力气，挤到他身边，一把揪住他上衣的大口袋，那个年代干部和战士唯一的区别，因为激动，因为劳累，她就瘫坐在地上了。

祥庆失踪的情况很快反映到区里，古连长的税务工作队和乡政府组织人调查，沿着他回家的路线寻找他的踪迹。

黎芳被安排在工作队的小仓库里住下。古连长经常来看她。让警卫员给她送吃的。

1956年的夏天，广州市杨青巷139号的四合院里，来了一位解放军军官，他高个儿，两撇清眉下，一对大眼睛。进城以后优厚的军官待遇，使得他发胖了。他来看望老战友的遗孀。院里几个小朋友调皮地唱道：解放军叔叔好，穿皮鞋带手表！

自从这位军官走后，我们家里就多了一只漂亮的铁皮盒子。是一只装高级奶糖的方铁盒。各种针头线脑，小纽扣充斥其间，后来成为我们家的针线盒。这只糖盒从我记事起，就在家里放着。

又过了许多年，母亲终于有勇气打开铁盒，她把乱成一团的彩线一点一点的理出来。……

（来源：原创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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