砂时 堇色三生

 

满座衣冠,惜无故人。红色三色堇我戴。心蓦地被提起,像是怕惊扰了梦,是故人,没错。...



一九三一年,北平。

四合院的大门本就不宽,且年久失修,两旁还挤满了废旧的杂货。车夫的声音蔓延到墙壁的缝隙里,喧嚣是这片四合院的主基调。

顾忱双手拎着铁皮油桶,长腿一迈一缩,一阵风儿似的穿过这条巷子。出了巷子便是清一色的小高楼,大户人家住的地方。顾忱双手向上一提,脚下的功夫似更用力些了,朝着繁华的街道大喊:“送货去喽!”

油桶一个转弯,上了阜城路。沿着街道一直往东走,就进了那些略有点身份人的地界。街上满是打着伞的阔太和锃亮的皮鞋,顾忱到了这里就不敢大喊大叫了,低着头沿着路边慢慢地走着。双手也用不上力气,使得铁皮油桶不断地摩擦着墙壁,在安静的道路上发出“咣当”的声音。

“莫碰坏了我家的墙皮!”一个小小的声音透过围墙传过来。

顾忱被吓得一个趔趄,围墙上冒出了一双宛若星辰的眼睛。“我是来给你家送油的。”顾忱忙解释道,“只是一直没寻得你家正门。”

“门是有些偏,你且随我来。”

顾忱拎起油桶,循着那个声音跑了过去。果然,拐过栅栏,总算见到了一扇紧闭的大门。顾忱呼了口气,轻轻敲了敲那扇挂满铁锈的门。

开门的正是那双眼睛的主人,青色的盘扣旗袍让人忍不住地打量少女曼妙的腰身,修长的双手缓缓地搭在门栓处,发簪未绾,瀑布一样的黑发在腰际倾泻而下,一双眼睛像是迷失在北平的深夜里。

“竟然是你。”

“我……我……”顾忱并非第一次见苏齐,却仍觉得她美得像从水墨画中走出来的女子,竟一时之间吐不出话来。

“我叫苏齐,”女子嫣然一笑,身后是大片大片紫色的三色堇,晃得顾忱有些失神。“你随我到厨房来吧。”待他回过神来,苏齐已走出好远。
顾忱委身来送油也不是没有原因的。

他总是在苏齐去学堂的路上遇见她,那时他也不懂什么是喜欢,只一味吵着父亲要去为店里送货,且只送去阜城路,顾掌柜应了。

后来他又要去学堂,这是万万不可的。顾忱偏执,死活硬要顾掌柜说出个所以然来。活了大半辈子的顾掌柜,第一次被儿子气得吹胡子,生逢乱世,他可不敢让他去走学问这条路,熟知会惹出多少是非。

顾忱还是放不下那颗躁动已久的心。

“二斤白糖。”顾忱急匆匆地跑进厨房,撂下手里的东西就往外跑。他也分不清白糖和盐,只一心想着去找苏齐,让她教他读书。对日日前来的顾忱,苏齐也不恼,细细地教着。

加之顾忱极其聪明,且喜欢读历史,随着读的书越来越多,也有事情可想,可思索。有时苏齐放学早,便拉着他躲进教堂里,木制的桌椅散发着夕阳的味道,两个阅读的少年,脸庞竟比春阳还温柔几分。

每每读着西方玲珑剔透的爱情故事,和开放浪漫的爱情方式,都令从小被教育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苏齐无比向往。有一天,苏齐在桌子上摆了一束蓝色的三色堇,一边摆弄,一边问顾忱:“你喜欢什么样的爱情故事?”

顾忱自然是没注意到一旁苏齐羞红的脸,挑挑眉说,“我不喜欢那种故事,矫揉造作,不比历史上的故事波澜壮阔。”

苏齐捏着花枝的手一顿,顾忱也感觉到自己的话有些重了,急忙解释道:“不是说那些故事不好,是因为我……看不懂啊,那你说说看,你喜欢什么类型的?”

苏齐想了想,缓缓开口道:“我想要,两个互相喜欢的人可以在一起,住一个小房子,还有开满一阳台的三色堇。”

顾忱却笑了,他说:“我不喜欢这么平淡的故事,我觉得好看的,应该是两个相爱的人可遇而不可求。”
“怎么说?”

“相爱的两个人,却被时代的大背景所冲散,最后时过境迁,两个人都没有办法再回到青春里的模样。”

这些话听到苏齐心里却有些难受,“那样的故事,有什么好的呢。”

很快又到了春天百花盛开的日子,顾忱跑遍了整个北平,只为苏齐寻找三色堇最后的颜色,他想让她带着红得最鲜艳的三色堇,成为自己的新娘。

黄包车满载而归,顾忱怀抱着一捧三色堇拐过栅栏,远远地看着几辆高级轿车停在门口,和一脸疲倦的苏齐。

“你来这里做甚么?”看到顾忱后,苏齐有一瞬间的仓皇失措,然后急忙推着顾忱走,“谁让你来我家的!”

顾忱一愣,忙把怀里的花塞给苏齐,“你看,我给你带来的花……”

不等顾忱说完,苏齐用力一推,顾忱手中的花被抛出,在空中稳稳地画了一道弧线,落进门前的花坛里。顾忱也一个趔趄整个人跌倒在地上,“谁要你的花!”苏齐凶巴巴地说。

“你怎么了……”顾忱茫然地问,“这可是你最爱的三色堇啊……”

屋子里传来奇怪的说话声,顾忱敏感地看向院子,却被苏齐用力按住。

顾忱没想到苏齐的力气如此大,可即便这样,内院里的一举一动,还是没能躲过顾忱的眼睛。一个西装革履的人向苏父鞠了一躬,“我代表整个部队感谢齐先生的药材”,他笑里藏刀地说,“苏先生是我们的朋友,我们一定会记得您的。”

顾忱不可置信地睁大双眼,苏齐捂住他的嘴不让他发出一点声音。他就这样看着苏齐,看着那双眼睛慢慢变成漆黑一片。那么漂亮的一双眼睛,如今却是红肿的,失去了所有光泽。
“你爸爸,真的卖药材给日本人了?”顾忱眸子暗了暗。

这次轮到苏齐愣住了。

他终于懂得屋子里奇怪的说话声,懂得她要将他赶走时扭曲的脸,懂得被溅上尘埃也不值得一看的三色堇,也懂得生逢乱世,谁又能独善其身?

“苏齐,”他长叹一声,“这世道难啊。”

他扯开她抓着自己衣襟的手,一步一步走向来时的方向。

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他没有路过学堂的路,没有走进拐过栅栏的门,也没有爱过一个叫苏齐的姑娘。

一九三三年,顾忱参加对某个卖国贼的暗杀任务,暗杀没有成功,他自己反倒受了伤,被苏齐救回了自己家,悉心照料,最终活了下来。而在他走了之后,苏齐一家反遭日本人报复,苏齐父母惨死,她侥幸逃脱。无处藏身,于是踏上了去英国的船。此后,终顾忱一生,再也没有苏齐的消息。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但顾忱也知道,苏齐一时一刻也不曾忘记顾忱。

后来我遇见顾忱,他笑着对我讲了这个故事,末了,又对我说:“如果你真要写故事,就把这个故事写一写罢。”

“不过,”他又补充道,“记得要写成喜剧,把那个年代从故事里抹去,让我和她,在你的故事里有个小团圆的结局。”

满座衣冠,惜无故人。红色三色堇我戴。

心蓦地被提起,像是怕惊扰了梦,是故人,没错。

于是我帮他圆了这个梦,在我所写的平行世界里,顾忱终于等到了苏齐,长执一生。
砂时 / 终可一起漏在砂时计里,缘来缘去怎的都是错过。
策划 | 青枫打马

特约作者 | 韩艺琳

排版 | 王泽健

指导老师 | 张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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