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红尘——绝代小生叶盛兰

艺术只有生在草莽，长在草莽，才能充满旺盛的生命力。学生犹如禽畜，野养的颠狂，肉鲜。圈养的温顺，味淡。不是人们喜欢看现在的这些所谓的学院派艺术家演戏，而是没得选择。...

夕阳十里依旧在，西风一叶已飘零。叶盛兰，这个授业于“富连成”的盛字辈戏曲大家，已然被后人遗忘。

他，生性傲骨，藐视权贵。他，视戏为命，不堪苟且。他，行侠仗义，受人敬仰。他，心胸豁达，以德报怨。

叶盛兰，生于梨园长于梨园。荣也梨园，辱也梨园。他的父亲叶春善，乃是培养出了戏剧界众多名宿大佬“富连成”的班主。马连良裘盛荣毕业于此，梅兰芳周信芳则在此搭班学艺。祖父叶中定乃“四大徽班”中四喜班的著名艺人叶中定。有如此家学渊源，叶盛兰，命中注定是一个梨园“坯子”。

叶盛兰家里行四，人称叶四爷。他生性豪爽，不拘小节。在一次和王吟秋合作《吕布与貂蝉》时。为顾全大局，多次接受王吟秋提的条件。为了反对剧场经理克扣艺人包银，与三哥叶盛章一起据理力争与之谈判，并以“回戏”相要挟，最终使剧场经理妥协。为戏容忍，乃侠之大者。为同行争待遇，乃行伍之尊贵。他师从程继先，程先生过世之后，叶盛兰赡养师母，并为其养老送终。在梨园行内，传为佳话。叶盛兰比举，直至今日，依然令许多梨园行人，钦佩不已。叶盛兰京剧小生业内第一，有“中国第一小生”之美誉。出身世家，名师指导加上刻苦用功，年仅二十二岁的叶盛兰，已然名成业就。



改天换地之后，和言慧珠一样，刚开始叶盛兰对国营也是抵制观望态度。怎乃时代风云突变，脾气火爆的叶四爷，不得不选择退让，接受收编。叶盛兰认为:“戏曲艺术应该属于所有人，而不应该为某一阶层服务。因为，艺术只有生在草莽，长在草莽，才能充满旺盛的生命力”。叶盛兰这种大艺术，小阶级的观点，是对的，只是他错过了时代。艺术如此，人又何尝不是如此呢？解散了小戏班，成立了大剧院。没有了富连成，挂上了京剧学院。无论是艺人个人在京剧艺术上的造诣还是学校培养出来的学生，都大不如前。当艺人忙着政治过关，学生忙着批斗打砸抢，试问:还有谁能够知道艺术是什么东西？就像如今的艺术科班，学生学业几年毕业却只会可怜的几出戏而已。学生犹如禽畜，野养的颠狂，肉鲜。圈养的温顺，味淡。不是人们喜欢看现在的这些所谓的学院派艺术家演戏，而是没得选择。犹如时人评价项羽:时无英雄，遂使竖子成名。这不单单是体制问题，也是人的问题。

国营之前的戏子，主要任务是演戏，演好真正的戏。而之后的戏子，不再是纯粹的戏子，他们成了“演戏”的戏子，而且这些“戏”，他们并不擅长。当叶盛兰被批判而后被批斗时，他始终不明白:舞台，但底是用来做什么的？
政治任务派他去朝鲜前线慰问演出，他去了，京剧院的领导说他完成任务完成的很好。也许，这些领导不知道，在心里孤傲的叶盛兰看来，去前线，是给士兵们演出，他们是观众，有观众看戏，就要对得起观众，这是艺人的德行和操守，和政治无关。时人高估了阶级政治，而小瞧了叶盛兰。

叶盛兰和杜近芳，这对亦师亦友，亦朋亦敌的欢喜冤家，他们之间似乎有着旁人难以理解的故事和事故。二人是师徒，叶盛兰放下名家之尊，终其毕生所学倾囊相授。二人是知己，无话不谈无语不说，谈至夜深不觉疲倦。杜近芳受尽叶盛兰的恩惠提携，成了大腕，叶盛兰很高兴。为杜近芳高兴，更是为自己高兴。后来的政治运动中，杜近芳出于种种目的，反目相向，诬陷诋毁叶盛兰。惊恐错愕之余，经过短暂思索，叶盛兰瞬间释然:人，总要活着。是啊，人总要活着。在那个特殊年代，人性所有的善恶美丑全都表现得淋漓尽致，令人大开眼界。台上做戏，台下做人。在那个年代，恐怕有些人台上台下都在做戏吧。



也许，在叶盛兰的心中，杜近芳不仅仅是他的弟子，也不仅仅是他的知己，还是他倾慕的对象。所以，纵然杜近芳颠倒黑白歪曲事实嫁祸于己，他依然选择了宽容。时人不解，他们又岂能明白叶盛兰心中的大爱！同样，在杜近芳的眼里，那个脾气火爆的叶四爷，不仅仅是老师，还是兄长，也是足以可以托付的人。对于特殊时期的诬告，或许是被人威逼利诱也未可知。四爷尚可不究，他人岂会多事？二人心里向往，却终生未言。倘若不是特殊的时代，恐怕又是另一番结局吧。

叶盛兰不善钻营，不喜奉承，在特殊时期，严守德行，苛尽操守。正因如此，饱受当时京剧院领导的迫害，最终被整生病，不幸惨死。也正因叶盛兰如此坚定，才更加受人尊重。他走了，带着屈辱，也带着盛名。活着不苟且，死去却荣光。身受重病，侧卧病榻前的叶盛兰，依然不忘叮嘱:勿忘国粹！

叶盛兰是那个特殊时代的标杆，无论是做戏还是做人。他的一生，让多少做了阴谋事依然潇洒故我之辈汗颜不止。他的一生，也让吾辈学人羞愧难当。无力改变现状，更无心继承先辈风骨。倘若先生显灵，是否会怪罪于我们，我想，大抵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吧。文末，借着文人的一支笔，向叶盛兰道一声:四爷，您吉祥！

后记：谨以此文纪念中国第一小生，叶盛兰小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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