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的旖旎时光

今天安葬了奶奶，从她走到现在过了8个月，我才敢提笔写下我对她的思念和对她旧时代女性人生的遗憾。...



今天安葬了奶奶，从她走到现在过了8个月，我才敢提笔写下我对她的思念和对她旧时代女性人生的遗憾。

奶奶是旧时代的人，如果用现在女性幸福人生的标准等同于婚姻来评价她的人生，那是想想都让我心酸，因为她人生的大部分时间都是一个人独自度过的。但对比下现在动辄就因为失婚失恋而放弃自我放弃人生的各种新女性，奶奶不知道有多坚韧和乐观。我一直想找寻奶奶一生中最难忘和快乐的时光，想找个合适的机会做一番采访和深谈，可惜她走得那么突然，让这些秘密深埋她心底。



奶奶嫁给爷爷之前有一个中意的对象，奶奶只有高小文化，喜欢的男子好像是个教员之类的读书人，爷爷当时在广州做生意，在家乡算是阔绰且有气势，更多的嫁妆让奶奶的爸爸拆散了那不切实际的自由恋爱，那年奶奶16岁。

爷爷在广州做生意，老婆在乡下看老人带孩子。那时候由于条件差又没人照顾，奶奶连续生了3个孩子都没有活下来，这个故事放在今天估计已经是网络惨剧。

爷爷在广州却过得潇洒自如，相好的一个接一个，那个年代好像女人也只能本份忍耐。由于业务的拓展，奶奶跟着爷爷从广州辗转到贵阳，又从贵阳折腾到昆明。 爷爷在昆明的生意算是有了一个好的开端，开了五金铺面。然而奶奶的日子并没有跨进幸福的门槛，爷爷又恋上了一个女学生，买了一个小院在外面过日子。奶奶这边刚生了孩子喝口鸡汤都没人照顾。

这个时候刚刚解放，在各种打击运动中，爷爷被关进了大牢，一判就是二十年。原先开的铺子公私合营后，奶奶进入了五金公司成为店铺的销售。她开始独立抚养儿子长大，其间也一直没有考虑个人问题，那年她30岁。

她带着儿子租了一栋二层小楼里最小的一个格间，楼下是公共厨房，还有一个狭长的院子通向附近几栋楼共用的水井。



虽然只有高小文化，奶奶却拥有极好的数感，销售工作做得很出色，也能网罗客户。如果有业绩评比，她负责的那一组总是第一。她就这样白天上班，晚上政治学习或者值夜班，虽然不能有很多时间陪伴儿子，但是保证在那个年代儿子不缺衣少食。日子渐渐好起来的时候，她在窄院里养了几只鸡，更练就了一手好厨艺，儿子的很多同学都来家里蹭过饭。

爷爷回家的时候，奶奶已经六十岁了，他们争吵埋怨了15年后，爷爷走了，奶奶又一个人独行了16年。



小时候奶奶把我带大，那些记忆已经很模糊，只有照片为证。最早的记忆还是小学时奶奶带我第一次坐飞机，我们去了桂林。随着我年岁的增长，我和奶奶的交流越来越多，她说爱吃鸡仔饼，我去广州上下九找正宗老字号  ，还曾经坐飞机从广州打包了一支烧鹅给她。

她最爱问我的工资是多少，回家的机票贵不贵，每年春节都要给我封个大红包，生怕我一个人在外面没有钱过不好。

最初奶奶的娱乐还是和街坊邻居打麻将，随着老友们纷纷离去，她就在家看电视和粤剧，后来眼睛已经不行了，娱乐就是呆呆地在电视机前听声音，换哪个台都无所谓，反正她都看不清楚了。

奶奶最擅长的事情就是做一桌永远也吃不厌的招牌菜：炸春卷，白斩鸡，木耳炒肉，茄盒，虎皮尖椒酿肉，韭菜炒鱿鱼卷，咸肉粽......每次坐在奶奶的餐桌前，我需要抛弃所有瘦身的念头，觉得最大的孝顺就是扩增3倍的食量 。奶奶的厨艺有口皆碑，我曾和老爸童年好友一起在铜锣湾的大排档吃白斩鸡，老爸的旧友虽然移居香港多年，但是第一筷子就感叹“还是不如你妈做得好吃”


上大学的时候，奶奶怕我吃不惯外面的饮食给我带了一铁罐可以吃一年的油浸大头菜丝，工作的时候给我做够吃半年的广式萝卜干，奶奶的萝卜干好吃得让我每次都能喝几大碗白粥。在海外读书的时候，打越洋电话咨询奶奶白斩鸡的做法，我学会了她秘密蘸料的配方，可惜没有学会她的叉烧，独特的味道成为绝版。只有一位男友曾跟着我去奶奶家吃饭，她热情款待，我曾经一直期待有一天带着我的男神去尝尝她的手艺，最终成为此生未了心愿。

后来奶奶已经不能下厨，我们每一次聚会的常规项目就是去广式茶楼吃点心，奶奶比我还大的饭量一直是我们全家最引以为傲的事情，这预示着她的健康和她在人生中所剩无几的享受。有时候吃着吃着，她会忽然抬头笑着对我说：“奶奶老了，活不了几天了” 我马上出言喝止，内心一丝酸楚。

我们两个在各种午茶聚会上把她的故事重复一遍又一遍，每一次我都让自己展现出第一次听得兴趣。旧时代走过来的妇女对婚姻却有着开明的见解，奶奶对我的建议是一定要自己开心，不能随意将就。



今年春节我们在郊外度过，我们两个住一个屋，我把车厘子塞她嘴里，她仰着头眯着眼睛笑，问我“这是什么？” 如同孩子一样的单纯。她依然能独自从一楼爬上二楼，自己能做的事情绝对不麻烦别人，我半夜起来给她盖被子，看她熟睡的样子心情复杂，我心疼她命中注定是一个一路独立支撑把孩子养大成家立业的坚韧母亲，更心疼她从不以为苦。她走路慢的时候不愿意拿拐杖怕被人笑话，幸亏老天没有让她清醒地瘫在床上一天，那样会击穿她最后的尊严。

奶奶走了，她的房子要出售了，我住在那里陪伴过她，我的男神曾住在同单元的楼上，过往的美好只能梦回，而我们的今天终会变成未来日子的美好回忆。

我愿奶奶在另一个世界有人相伴，我更要珍惜时光，珍惜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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