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布拉姆斯《镜与灯》:文学批评“圣经”如何炼成?

 

《镜与灯》用一个经典隐喻打破了很多人对浪漫主义的狭隘认知。它同时也超越了浪漫主义本身,为文学批评提供了一个灵活而新颖的标准范式。...





书影

书名:镜与灯(The Mirror and Lamp)

作者:M.H.艾布拉姆斯 (M.H.Abrams)

译者:郦稚牛、张照进、童庆生

出版社:北京大学出版社

出版年份:2015.08

页数:424

图书馆索书号:I109.9

2015年4月,欧美现当代文学理论大师M.H.艾布拉姆斯与世长辞,享年102岁。作为该领域的重量级人物,艾布拉姆斯一生坚守人文主义精神,在上世纪文论繁杂、论战频生的学术界堪称一股清流。他的文字被视为“批评权威的标准”,其著作《镜与灯——浪漫主义文论及批评传统》(The Mirror and the Lamp: Romantic Theory and the Critical Tradition

)则被奉为文学批评的永恒经典。



M.H.艾布拉姆斯,欧美现当代文学理论家。

“反正毕业了也找不到工作,我宁愿选择饿肚子,也不愿意选择既饿肚子还要干自己不喜欢的事情。”于是,艾布拉姆斯在哈佛读本科时选择了英国文学专业。在外界看来,文学理论绝对是一门晦涩深奥的学科。艾布拉姆斯认为,如果用难以读懂的语言拆解文学批评的抽象理念,必定收效甚微。所以,他在《镜与灯》中试图用一种清晰、形象的观念解读西方文艺理论发展历史,这无疑是一次富有开创意义的尝试。

该书底稿是他在哈佛大学的博士论文,经不断修改扩充而成。艾布拉姆斯受过哈佛史学派的严格训练,在剑桥期间师从I.A.理查兹,这种严格的训练反映在《镜与灯》中,体现为巨大的知识量与气势磅礴的文风,并未停留在简单的资料整理层面,而是处处闪现着作者本人的智慧火花。

他在书中提出了著名的“文学四要素”:作家、世界(宇宙)、作品(文本)、读者,并作出明确图示。文本与世界的关系构成模仿理论,强调作品应忠实模仿自然;文本与读者的关系构成实用理论,强调作品应该给读者以愉悦或教化;文本与作家的关系构成表现理论,强调诗歌应致力于表现作者心灵与信念;作品关注自身,不与其他三要素发生关系则构成客观理论,将作品视为一个封闭的宇宙,关注其内部成分之间的关系。

“文学四要素”是对批评理论的一次重大突破,它为文学研究提供了一个简单而灵活的参照系,“在不无端损害任何一种艺术理论的前提下,把尽可能多的艺术理论纳入讨论”。事实上,两千多年来出现过的所有文学理论,不外乎围绕着这四要素做文章。《镜与灯》以此四要素为基点,瞻前顾后,系统性地梳理了漫长的文学思潮流变史。长期以来为学术界苦恼的浪漫主义研究由此得到一个新的维度,新批评与接受美学等理论构建也因此得到启发。



华兹华斯,英国浪漫主义诗人。

“镜子”和“灯”,艾氏在书名中使用的这一比喻贯穿全书,也影响了文论界足足半个世纪。他认为,从柏拉图到18世纪的所有理论都将文学视为一面镜子,它的作用就是反映并模仿真实的世界,评判标准是逼真、求实。在浪漫主义文论家那里,文学则是一盏可以自己发光发亮的灯,力图展现的是作家本人的思想感情。用华兹华斯的话说就是:“诗是强烈情感的自然流溢”(Poetry is the spontaneous overflow of powerful feelings)。

这一举动无异于为长期以来备受打压的抒情诗正名,“无病呻吟”“虚假反映”这些新古典主义文论家对抒情诗歌不屑的理由在艾布拉姆斯这里,都成了浪漫主义的开拓性所在。从关注世界到关注心灵这个重大转变极大张扬了文学的主体性。艾布拉姆斯更倾向于“灯”的表述,认为文学作品应是自我发光、高度敏感的主体,它的价值不在模仿,而在表现。用反映自然的真实程度与否作为文本的评判标准,否定幻想、抒情的作用,是不公允的。

课本上对浪漫主义的解读往往流于片面,给人的印象是这一运动不过是天才作家们发起的青春风暴,一场转瞬即逝的文字盛宴。如果以此来论,就很难正确认识雪莱、雨果等作家作品在文学批评史的真正意义。与一般理解不同,浪漫主义不是触景生情后的洋洋洒洒。它与此前一切文艺批评的分野在于作家的确产生了强烈情感,但这一情感是实实在在的“灯”,它不来自现实世界,不由日常生活引发。作品与现实平行发展,永不相遇。它们是相似的,但属于不同类型的存在。所谓的“表现说”本质上是内心世界的外化,是激情支配下的创造,它的发生与外在世界无关。写诗如同上帝创世,具有一种内在动力“创造性’想象的驱使。

要理解《镜与灯》中对浪漫主义的解释,就需要读懂“灯”这个重要的隐喻之物。它可以上溯至“古代伟大哲学家的最后一人”、新柏拉图主义代表人物普罗提诺那里。普罗提诺补充并发展了柏拉图的美学思想,认为“太一”才是世界的根源,这个超验的神如同柏拉图的“理式”,它创造了万物。这个过程不是一种有意志有意识的活动,而是一个流溢的过程。太一自身向外不断流出、这些流出来的神性也就是“流溢”,世界上的一切存在也都来源于“流溢”。普罗提诺的这一学说深刻影响了浪漫主义文论家,在他们看来,创作不是种简单的模仿行为,而是心灵之光对外在世界的照耀,这也就为文学打开了情感与想象的闸门。

《镜与灯》一方面用这一经典的隐喻充分肯定了浪漫主义在世界文学史上的地位,打破了很多人对于浪漫主义的狭隘认知,另一方面则用文学四要素一说超越了浪漫主义本身,成为研究文学作品时无法绕开的标准范式。艾布拉姆斯在这本书中的论述风格开放大气,具有很强的包容性,为文论的演进历史勾勒出一条颇为清晰的轨迹。

艾布拉姆斯多年来始终被视为一位老派批评家,敦厚、温和,不偏激。他欣赏希腊的“对话”传统:“倘若我们的批评家之间没有如此强烈的各执己见,相持不下,我们今天的艺术遗产无疑就不会如此丰富多彩”。在肯定学术论争价值的同时,他强调文艺批评不似自然科学,不可能求得一个标准答案。新批评、接受美学、新历史主义、结构主义批评……面对20世纪层出不穷的种种新思潮,他关注的核心是一种理论是否全面、多元,不过分强调“文学四要素”中的某一种而忽视其他。他始终坚持经典的人文主义立场,用来抵御一切新理论的虚无或极端。

在学界同行看来,艾布拉姆斯多少像是个抱守传统的老顽固,但没人可以否认他所倚靠、坚持的理论武器来自千年来流传至今的文学批评传统,这一传统在无数质疑和挫折中丰富自身,兼收并蓄。在他看来,20世纪这个“批评的世纪”并非最好也并非最坏。批评永无止境,不可穷尽,丰富芜杂甚至互相冲突的批评理论之存在,本身是一件好事。它们最终会在反复的论辩中融入这个伟大的传统,不断拓展文学理论的视野。



艾布拉姆斯获颁国家人文奖章

2013年,奥巴马为艾布拉姆斯颁发了国家人文奖章,表彰他在“扩大浪漫主义研究及文学研究”上的贡献。多年来,他主编的《诺顿英国文学选读》一直是国外文学专业学生的必备教科书,而他撰写的《文学术语词典》对所有文学爱好者来说更是无法替代的重要工具书,目前在国内出到了第十版。艾布拉姆斯的理论已经和其作品一同加入了他毕生捍卫的那个“伟大传统”,能在自己热爱的文学世界里以思想之光恒久地照耀后世,这应该是这位老人最大的幸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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