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临：懂了，又怎样？

你懂得了命运的走向，又能如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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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作者：李啸天

在好莱坞，由史蒂文·斯皮尔伯格、马丁·斯科塞斯、詹姆斯·卡梅隆、弗朗西斯·福特·科波拉等一批大导组成了一道风景线，他们的作品中既有很强的观赏性，又不缺文艺内涵，打造了一批集文艺与商业完美结合的佳作。而且，他们的年龄也大致同属于一个年代。但现在，他们那一代人，目前都已经老了，巅峰期已过，作品出产量减少，臻于完美的作品正在减少。而他们的接班人，则长时间内迟迟不见踪影。

不过，现在来看，由克里斯托弗·诺兰、达伦·阿罗诺夫斯基、丹尼斯·维伦纽瓦等人组成的新阵容正在悄然成形，他的年龄也相差不多基本上都是60后，大有接棒老一代大导的趋势。而且他们的作品同样难得地融文艺与商业于一体，既好看又不缺思辨性，而且科幻、犯罪、励志各类题材还都能玩得转，不缺大气象，缺的只是一部在奥斯卡席卷多个奖项的代表作，并由此带来的更大范围的认可。

这里只说丹尼斯·维伦纽瓦，这是一个严重被忽略的导演，他的作品履历上压根就不存在烂片一说，每一部都是响当当掷地有声的作品，从《焦土之城》大获赞誉，到《宿敌》《囚徒》，再到《边境杀手》，直到今天的《降临》，每一部都能够给人带来视觉震撼，而且给人带来严肃的思考，商业与艺术同在。相信假以时日，他一定能够大放光彩。

《降临》不会是丹尼斯·维伦纽瓦最好的作品，但一定是值得被记住的一部，因为这是他的第一部科幻题材的影片。你可以说《降临》不好看，甚至有些晦涩难懂，但你无法忽略掉这是2017年中国银幕上让人难忘的一部科幻片。（美国是2016年内上映的，但即便在好莱坞也同样是年度让人难以忽略的作品。）

对于中国人来说，这片同样值得一说，因为它改编自华裔作家姜峯楠的小说《你一生的故事》。而且，片中外星人的文字，那种泼墨一般的写意符号，实在与中国书法及国画看起来有太多的相似之处。更何况，里面的中国将军还成为了举足轻重的大人物，这位商将军在片中与美国各自率领一支力量，对外星人进行研究，而且用他的影响力，让俄罗斯、巴基斯坦、苏丹等小弟们唯唯诺诺，步履紧跟，差一点就对外星人发动一场星球大战。当然，恰恰是大战没能发生，让《降临》缺乏了大场面，未能成为一部实打实的大片，而是锋芒一转，变成了一部需要人好好思考的软科幻片。

很多人都说《降临》是一部硬科幻题材的影片，实际上是它不是。我们常说的硬科幻，是建立在物理、生物、化学、医学、天文学等理工科基础上，以严格的逻辑推理，描写可预见性的由新技术的发展导致的世界及社会的变化。所谓硬，就硬在它的逻辑链条有迹可循，尽管加上了想象力，但并非彻底的天马行空，依然是写实的，典型如《星球大战》，尽管片中的宇宙观是完全架空的，但片中很多技术细节后来都在社会实践中获得了运用，被证明是行之有效的技术成果。其他像漫威的影片，尽管漫画中是一个荒诞不经的世界，但影片上像钢铁侠、绿巨人、美国队长、蜘蛛侠等超能力的获得，都有着严禁的科学逻辑，而且还看起来挺像那回事的。而所谓软科幻，往往聚焦于社会、哲学、人文思考等领域，探讨的更多的是非物理性的世界，典型如《蝴蝶效应》《这个男人来自地球》等。也因为软，可以靠情节、人物性格的发展来推进故事走向，所以更多的科幻小成本都选择软科幻领域，而大制作则更多偏向于硬科幻。

当然，所谓的软硬不是绝对的，像《星球大战》中的“原力”就常受人诟病，认为它并不具备硬科幻的基础，而纯属于意淫出来的力量。像《降临》，外星人的造访，语言学的逻辑，看起来也具有硬科幻的外壳，好多人说这部片也是硬科幻，不是完全没有道理。但实际上，从大的逻辑上进行判断，还是要看一部电影最重要的想要表达的核心主题。《星球大战》中“原力”至关重要，但最最重要的还是它那个波澜壮阔的世界观，是一个严谨的可以推演的矩形存在。而《降临》中核心要表达的主题其实只有一个，就是如何对待生命与生活的问题。原小说的名字《你一生的故事》，已经形神兼具地将这一主题概况了出来。至于其他的语言学问题，世界和平的问题，还有星球大战的问题，都不过是副产品而已。

捋一下《降临》的故事情节。长得如同八爪鱼一样的外星人（影片中只有七爪），驾驶着12艘违反重力学说的飞船，同时降临到了地球的十二个地点。他们此行，意在向人类进行沟通，或者说是在向人类求救，因为3000年后他们需要人类的帮助。但外星人的降临，起先由于沟通的不足，庞然大物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巨大的威慑，给12个国家甚至全球带来了巨大的恐慌，甚至发生了不同程度的骚乱。12个国家，纷纷发起了与外星人进行沟通的行为。在美国，是由韦伯上校（福里斯特·惠特克饰）率领的军方小组，由语言学家露易丝·班克斯（艾米·亚当斯饰）及物理学家伊恩·唐纳利（杰瑞米·雷纳饰）具体执行；在中国，则有一名姓商的中将率领。然后中美之间，各自有自己的盟国，相互串通。美国这边，班克斯教授采取语言的逻辑，努力去学习并掌握外星人的表达方式；中国那边，与外星人沟通的方式则采取了游戏的方式进行，采用了象棋与麻将的方式。（靠，非原著党真心懵逼，这种近乎黑中国文化的沟通方式到底是导演想出来的，还是那个华裔姜峯楠自己想出来的。）

在沟通过程中，班克斯教授表达出来一个重要的观点，语言是一个人、一个民族的生活方式的表现，掌握了一门语言，就掌握了一种思维方式，就可以深入进入一个种族的文化内部。班克斯努力掌握外星人的语言，终于发现了外星人来地球的目的，它们是想做一种交换，此行是来帮助地球的，为地球人提供沟通的武器，并以此来达到3000年后地球人帮助它们的目的。

外星人向地球人提供武器，还是为了帮助地球人，而这种武器就是它们的语言，这一点是有一些奇怪，难以让人理解，到底怎么个帮法？这就涉及到了另外一个大问题，那就是“巴别塔”的话题。《圣经·旧约·创世记》第11章宣称，当时人类联合起来兴建希望能通往天堂的高塔；为了阻止人类的计划，上帝拆散了这个叫做“巴别塔”的东西，并让人类说不同的语言，使人类相互之间不能沟通，计划因此失败，人类自此各散东西。“巴别塔”也叫“通天塔”，实际上是用宗教的因素解释了世界上不同语言不同种族的问题。也正是因为不同的种族不同的语言，使得地球上的人类之间，一直攻伐不断，无法展开有效的沟通。《降临》中表现的就是这一主题，12个地区，不同的沟通方式，使得各地对于外星人的理解产生了分歧，并且决定采取不同的态度。中国的商将军就决定对外星人动用武力，中国的影响下，几个小弟也跟着打算采取武力，星球大战即将开战。

而班克斯终于搞明白了外星人的意图，并在千钧一发之刻，阻止了商将军的行动，最终保护了地球的和平。要知道，外星人是比地球文明更为发达的文明，地球人向他们开战，其实是一种不自量力的行为，引发的后果可能会非常严重，地球文明受到的影响应该远比外星人受到的影响大得多。从这个层面，班克斯以一己之力，保护了地球，这是典型的美国英雄式的表达方式，也是科幻片常见的手段。

不过，要是《降临》只停留在保护地球这个层面，那它就不是丹尼斯·维伦纽瓦的作品了。一个不同寻常的导演，自然有不同寻常的识见与表达方式。《降临》的解读，当然还有跟进一层的内涵。上面说了，班克斯教授说掌握了一门语言，就掌握了一种思维方式。外星人之所以将他们的语言当做武器来送给地球人，就是因为这种语言有一种超乎寻常的逻辑。理解了这种语言，就可以掌握了外星人的思维方式，外星语言的神奇之处，就在于通过这种语言看世界，时间就成为了非线性，语言使用者可以完成时间穿越，可以看到未来的事情，彻底打破时间线性的逻辑链条。

班克斯在学习这种语言的时候，就洞见了自己的未来，她看到了目前单身的自己将要结婚，然后生一个女儿，并陪伴她长大，但在女儿成年之后却要遭受一种严重的疾病，然后死亡。而且，那个疾病将会大面积发生，不止班克斯的女人一个人患上。

其实，外星人就是想让人类认清地球未来的发展面貌，希望让不同语言的地球人能够沟通起来，公共面对未来。但是，地球人没能够领会到外星人的意图，也错怪了他们。最后，外星人的沟通宣告失败，离开了地球。而对于班克斯来说，她的任务虽然结束了，但她的命运已经发生了改变，因为见到了自己的未来，洞悉了自己一生的经历。真正的难题，就是班克斯要如何面对“你这样的一生”。

最终，班克斯选中了坦然面对，该来的终究要来，对于她的生命与生活来说，那是本就该有的样子，又怎么可以去拒绝呢。纵然，她要结婚的对象，恰恰是在这次行动中一起搭档的伊恩·唐纳利，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要在不久之后要嫁给他。

影片的最后，伊恩·唐纳利终于开口说，他说此行的任务尽管当面对未知的凶险，但对于我来说，我的眼里只有你，你才是我最大的收获。爱情，就此发生。

班克斯，就算已经知道了自己的后半生，那有怎么样？外星人预知到了3000年后的自己，想要自救，都失败了。作为人类的一员，班克斯又能如何改变自己的命运呢？班克斯的选择就是接受命运，就像她勇敢地拯救了地球一样，选择去接受命运的挑战，去迎接那个将要出生又必将要死去的小宝贝。

话说回来，这才是电影的核心表达，就是一个人该如何面对自己的人生。纵然你能够知道自己的一生将会怎么过，你还是要去面对。实际上，我们每个人都必将死亡，毫无例外，而在离死亡之前的数十年里，究竟该怎样面对自己的人生，这个是一个至关重要的话题。《降临》想要搞明白这一点，却又点到为止，用了太多的篇幅在与外星人如何沟通之上，而且大量凝重的音乐的使用，过多不必要的情绪渲染，都使得电影核心想要表达的主题发生了一些游离。炫技加上过多的商业元素，使得《降临》降低了文艺主题的深邃内涵，这也是它并不能成为一部经典的根本原因。而且，这些过多的不必要的元素，也的确迷惑住了不少观众，以至于诸多的影评解读上，大部分都跑偏了，写出来的都是不知所云的文章。唉！

而且，即便是那个科幻外壳，实际上它的导向也存在问题。在导演或者原作者看来，地球之所以存在冲突不断，是因为地球上的人无法交流，进而缺乏一个统一的领导者。这也是外星人最终没能与地球人达成一致的核心问题。但是，地球真的就需要一个统一的领导者吗？大一统好，还是多元化好一些，想必更多的人还是更愿意接受后者，但电影的倾向，却隐隐地指向了大一统。这可不是什么好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