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散文】芝兰谷行记

倘或忽然觉得心儿掏空了荒芜了，那就去找一个比它更加荒芜的地方去激活，去清零，去修复，去充实，或者把它埋葬。...

冬日晴好，游客稀疏。我携夫人，和裴总、覃总、张总等，闲步在芝兰谷林间小道，听脚下落叶沙沙有声，恰似高僧缓缓翻阅泛黄经书，其声细密，薄凉，让人性情空灵，思绪飘飞，恍然间觉得时空斗转，流年暗换，竟似于林深幽微处参透了红尘几分，管窥了自己是从何处而来，醒悟了自己将向何处而去。望文生义，“芝兰谷”一名，自是源于世界十大文化名人——屈原的作品《离骚》中，关于“余既滋兰之九畹兮，又树蕙之百亩”、“步余马于兰皋兮，驰椒丘且焉止息”的描写。只是生于江北的屈原，是否真在“进不入以离尤兮，退将复修吾初服”的时候，有心情越长江天堑，到江南僻壤罗家山上“滋兰树蕙”，“奏九歌而舞韶兮，聊假日以偷乐”，笔者浅学，难以论断。但屈原既生秭归则是铁的事实，后世或则以鹿为马，或则虎皮作旗，忽悠一碗祖宗饭，虽不严肃，倒也情有可原，一如我到秭归，作文也要摘几句屈原名句装点下斯文一样。或许因为这是一场无关风花雪月的行走，我们沿途所行既未现芝，亦未见兰，山谷却着实不少，但这并不妨碍芝兰谷成为一个放松身心、捡拾童趣、抒发情怀的好所在。但见蓬草隐踪，斜枝摇风，一条小路曲折婉转，起伏错落，不断在身后密林中隐去行迹，又忽而在前方幽微处柳暗花明；更闻空山惊鸟，峰峦回声，七八过客或前或后，不急不缓，眼见得悬崖峭壁穷途末路，谁承想峰回路转另有洞天；最是摩天峰笋，万丈沟壑，登高则雄视天地，入幽则消融欲念，瞥一眼四野开合，吼一声荡气回肠。经年一棵松，悬崖边斜刺长出，拉了一个满弓后向苍天礼拜而出。粗壮的树干让人相信，这个造型是十足天然、与生俱来的。芝兰谷的一草一木，未见雕琢，未显名贵，但足见洒脱自由，狂放不羁。我们自小被要求“站如松”，应该不是像此松一样盘曲而立吧！可为何，它给我的心灵震撼和心理暗示是如此强大，竟让我摩挲它、依偎它，甚至久而坐之，不愿离去？山风阵阵，松涛声声，一首古诗划过心海：大夫名价古今闻，盘屈孤贞更出群。将谓岭头闲得了，夕阳犹挂数枝云！千古一汪水，闲居路旁，静候时序，淡看风云，辉映着来来去去的身影灵魂，倒映着这方水土的前世今生。就这么一处低洼，就这么一汪清水，纳故时任落叶飘零栖身，吐新时助根系广吸滋养，远离纷扰，且随风吟，任凭流年。你可曾倾心过姹紫嫣红，莺歌燕舞？可曾沉醉过竹风穿庭，碧荷生香？可曾感动过落霞孤鹜，秋水长天？可曾慨叹过素雪纷飞，寒梅傲枝？！你让我明白，寥寥人生，多少激情飞扬，多少温暖薄凉，多少苦难忧伤，多少踯躅彷徨，都将随风而去，终将落尽铅华，只着一袭青衣，守一扇小窗看旧时庭院，撑一把纸伞观落雨飞花，心深处，或已晨钟暮鼓，隔世经年。好一个原始荒寂、野趣天然的芝兰谷！因其原始荒寂，一隅偏安，所以素日不被外界注目，日月经天，兀自胸怀着深山野岭、奇峰幽谷、飞禽走兽、荒草密林，在无人问津的角落里默默修行，出落得素雅古朴，静寂空明，一山一水、一草一木都饱含了深深的禅意。又因其野趣天然，一隅洪荒，少了世俗刀光剑影的磨砺，少了红尘烈火烹油的煎熬，江河行地，既无飞黄之福，亦无沉沦之苦，一峰一峦、一沟一壑都足见包容、悲悯之心，正好迎合了喧嚣闹市、都市繁华里那些个打了皱毛了边的灵魂的需求，遂有偶尔得入者传颂，为世俗有心者经营，被心灵荒芜者踏寻。登高望远，蓦然回首，来路悠长。咀嚼人生，洞明世事，发现我们其实是一群心灵极其荒芜的人，这种荒芜，源自欲念，成于偏执。当我们突然置身芝兰谷这样原始荒寂、野趣天然之地的时候，才会倏然发现，原来属于生活的美感是那样的真切和让人感到惊喜，生活多样性的缺失是那样的现实和让人触目惊心，生命触角被动性的萎缩是那样的残酷和让人满怀惆怅。我们不知道为谁而活，生命只如机器上的一颗螺丝钉，日复一日地在在高速运转中简单重复；我们也不知道如何而活，一副皮囊划过的轨迹老套的像一出单线剧情电子游戏；我们已经无心无力思考和探讨本真问题，只会振振有词、歇斯底里地援用官阶和利率精确计算人生的意义。想当年，“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的伟人屈原，高居庙堂尚有“悲莫悲兮生别离，乐莫乐兮新相知”的慨叹；流落荒野亦有“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迟暮”的悲心；壮志难酬更有“举世皆醉我独醒，举世皆浊我独清”的坚持和“宁赴湘流，葬于江鱼之腹中”的决绝勇气。现如今，有多少人，可以去了鲜衣怒马，而就棉麻青衣？有多少人，可以舍弃玉粒金莼，而食粗茶淡饭？又有多少人，可以落下一身繁华，愿与山水共清欢？！一介草民渺小如我等，想来一次说走就走的旅行居然是如此不易！芝兰谷之行，自朋友邀请之日算起，因为噜苏公务私事、大小琐碎繁杂，竟然瞻前顾后、趑趄不前了月余时间方才得以成行。不禁要思要问，是什么蒙蔽了我们的初心而不再慨叹？是什么束缚了我们的性情而难怀悲心？又是什么羁绊了我们的脚步而勇气不在？空山无人迹，水流花自开；清风抚竹影，明月送香来。我们均自来处而来，向去处而去，因缘际会，或则腾达，或则卑微，或则富贵，或则贫寒，但是，生命不可轻贱，心灵不可荒芜。倘或忽然觉得心儿掏空了荒芜了，那就去找一个比它更加荒芜的地方去激活，去清零，去修复，去充实，或者把它埋葬。

芝兰谷，就是这样一个好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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