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香屑:第一炉香》:张笔下的传奇与苍凉。

 

大抵世间所谓的“传奇”都带有“牺牲”来成全“伟大”的意味。...



在知乎上回答的一个问题,一点拙见而已。



张爱玲的《红玫瑰与白玫瑰》《倾城之恋》《半生缘》这些小说固然很好,可我好爱这篇,在文章的结尾,描写葛薇阴历三十夜她和乔琪乔两个人单独到湾仔去看热闹。在知道未来毫无希望的结局下,葛薇和乔琪乔像两个平常的夫妻与摊贩老板讨价还价,她像个小女孩一样快乐。她没有天长地久的计划。只有在这眼前的琐碎的小东西里,她的畏缩不安的心,能够得到暂时的休息。那样的快乐里带着悲凉,也令我感到动容。

《沉香屑:第一炉香》描写的是:“上海女学生葛薇龙求学香港,投靠姑母梁太太,被梁太太利用,当做诱饵来吸引男人,葛薇龙渐渐沉迷在纸醉金迷中。后来被花花公子乔琪乔吸引,为了继续过声色犬马的上流社会生活,不惜出卖自己的灵魂,费尽心机嫁给了乔琪乔,最终沦为姑母梁太太和乔琪乔敛财的工具。”(摘自百度)

故事的开头描写的是葛薇上姑妈家,希望她能够帮自己资助学费,第一次在姑妈家的见闻就让她明白她姑妈的作风和生活上的糜烂。

她看她姑母是个有本领的女人,一手挽住了时代的巨轮,在她自己的小天地里,留住了满清末年的淫逸空气,关起门来做小型慈禧太后。薇龙这么想着:“至于我,我既睁着眼走进了这鬼气森森的世界,若是中了邪,我怪谁去?可是我们到底是姑侄,她被面子拘住了,只要我行得正,立得正,不怕她不以礼相待。外头人说闲话,尽他们说去,我念我的书。将来遇到真正喜欢我的人,自然会明白的,决不会相信那些无聊的流言。



但葛薇觉得只要自己行的端做得正就行。十几岁的小女生,天真单纯,又难免对比自己过去更繁华世界有所好奇和向往。从文章中对葛薇的描写,不难看出她是一个涉世未深、虚荣、小孩子脾气,但有自己坚持的少女。

关于她首次出场的服装描写:

葛薇龙在玻璃门里瞥见她自己的影子——她自身也是殖民地所特有的东方色彩的一部分,她穿着南英中学的别致的制服,翠蓝竹布衫,长齐膝盖,下面是窄窄的裤脚管,还是满清末年的款式;把女学生打扮得像赛金花模样,那也是香港当局取悦于欧美游客的种种设施之一。然而薇龙和其他的女孩子一样的爱时髦,在竹布衫外面加上一件绒线背心,短背心底下,露出一大截衫子,越发觉得非驴非马。



后来搬进姑妈家,在衣柜所见到的衣服的描写:

她到底不脱孩子气,忍不住锁上了房门,偷偷的一件一件试着穿,却都合身,她突然省悟,原来这都是姑妈特地为她置备的。家常的织锦袍子,纱的,绸的,软缎的,短外套,长外套,海滩上用的披风,睡衣,浴衣,夜礼服,喝鸡尾酒的下午服,在家见客穿的半正式的晚餐服,色色俱全。



“一个女学生哪里用得了这么多?这跟长三堂子里买进一个人,有什么分别?”然而过了一会儿,“薇龙不由想起壁橱里那条紫色电光绸的长裙子,便细声对楼下的一切说到‘看看也好!’”十几岁的小女孩终究还是没能抵抗住姑妈为她一开始就设下的圈套。

她正式入住姑妈家那晚,她对自家佣人周妈的态度。

陈妈着了慌,她身穿一件簇新蓝竹布罩褂,浆得挺硬。人一窘,便在蓝布褂里打旋磨,擦得那竹布淅沥沙啦响。她和梁太太家的睇睇和睨儿一般的打着辫子,她那根辫子却扎得杀气腾腾,像武侠小说里的九节钢鞭。薇龙忽然之间觉得自己并不认识她,从来没有用客观的眼光看过她一眼——原来自己家里做熟了的佣人是这样的上不得台盘!



这时已经为表现出葛薇的虚荣,也为她后来投入糜烂生活埋下了伏笔。

认识乔琪乔是必然也是偶然,乔琪乔是肮脏繁华香港里最典型的代表人物,从小长于此,他比谁都活得足够清醒。他风流倜傥,葛薇见了他,立马觉得过去有好感的男同学变得粗蠢。

其实就算从头来过也是一样的命运。她爱上乔琪是必然的选择。你的爱人是你的一面镜子。你自己是怎样的人,就会爱上怎样的人,也注定了会和这样的人在一起。没有配不配得上,没有谁无辜谁正确,茫茫人海里,在一起是命运早已埋下的伏笔。

简单的女孩见到了好东西喜欢和向往,这是人之常情。可是如果她够肤浅物质,也许可以成为她姑妈一样的人。如果她够冷酷,便可以成为乔琪乔。可惜她偏偏是葛微,贪恋物质的背后又想要精神上的理解。乔琪乔无疑理解她,他不需对她说谎,我就是这样一个可鄙的人,诚实得令人都恨不起来。乔琪这样的人容易激发女性的母爱,而母爱本身就是牺牲。他是郑中基《无赖》里的无赖,但《无赖》里尚且还有一句“但是你死都不变心跟我笑著挨,就算坏我也不忍心偷偷作怪。”而乔琪乔他的情况不允许他娶到一个真正的千金小姐,于是只能退而求其次接受这桩婚姻。

我相信人性里的善,玩世不恭的花花公子,在面对牺牲自己换来不凡物质生活的葛薇,心里不是没有挣扎过片刻。文末里,有段描写。

 乔琪没有朝她看,就看也看不见,可是他知道她一定是哭了。他把自由的那只手摸出香烟夹子和打火机来,烟卷儿衔在嘴里,点上火。火光一亮,在那凛冽的寒夜里,他的嘴上仿佛开了一朵橙红色的花,花立时谢了,又是寒冷与黑暗……



想到从前看到的一句话,“我相信一个人瞬间的真诚,但也明白那并不代表什么。”

在知乎上看到对《金粉世家》里的金燕西的人物分析,在家道中落时尝试过改变,但最终依然不可避免沦为一个戏子。乔琪乔也如此,性格决定了后面命运的走向,他不是没有过挣扎。金燕西改变不了,乔琪乔也改变不了。

“有人评论《金粉世家》的冷清秋,深情即是一桩悲剧。

其实,《金粉世家》的真正悲剧是—我逃不出这命运的平地原野,冷清秋是,金燕西也是。”

这篇小说又名《传奇》,大抵世间所谓的“传奇”都带有“牺牲”来成全“伟大”的意味,葛薇在她自以为是的爱情里活成了传奇。但故事的结尾其实并非是真正的结局。也许运气好点,他们能够成为战乱时代相互取暖的范柳原和白流苏,运气不好,八九年的时间大概是能使乔琪对葛薇生出感情的,但乔琪乔的性格,无论如何只能是个悲剧。

张爱玲在《第二炉香》里写:“人生往往是如此不彻底。”意思是“看透了又怎么样呢?看见了,出不去。”

张爱玲很爱用传奇这个字眼,《倾城之恋》里她用一场战争成全了范柳原和白流苏的传奇,可她也清醒的写道:

 “香港的陷落成全了她。但是在这不可理喻的世界里,谁知道什么是因,什么是果?谁知道呢?也许就因为要成全她,一个大都市倾覆了。成千上万的人死去,成千上万的人痛苦着,跟着是惊天动地的大改革……”

“到处都是传奇,可不见得有这么圆满的收场。”



读张爱玲的小说绝不会流泪,因为她书里的人物都实在不够可爱。她用近乎残忍的方式为我们解剖人性,往往是关上书心里一阵闷得慌。我们可以在书里的人物身上映射到现实身边人,无论是那个没落的时代,还是现在,人还是那些人罢了。她书里的爱情都是隔着云端看过去,所以不免清醒得过分,也因为烟火味太过沉重我们很难感受到她笔下爱情的美感,可那才是爱情,属于人间的爱情。

张爱玲在遗嘱里嘱托一定要烧掉《小团圆》,有个很重要的原因,害怕远在台湾的胡兰成会借此机会炒作自己。她生前想要摆脱掉的,却反而成为了她传奇的一部分,这何尝不是命运的戏谑。

然而真正钦佩的是,张爱玲写给胡兰成的那句“因为懂得,所以慈悲。”虽然我看透了人性的弱点,可我究竟也只是个普通人,我原谅了自己的自私,所以也能够谅解他人的自私和丑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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