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五

再见二五，我也不记得她长什么样了，因为以前没有特别关注过。...



开年度工作会的前一天，我抽空到平时常去的理发店做护理，和往常一样，进去直接找二五，那削瘦漂亮在网上给自己取名叫败家女的年轻女老板从柜台后面抬起眼睛看着我说，二五今天不在，我说，请假啊，她有些无奈地说，她走了，不干了。

过去差不多有十几年的时间，因为不擅给头发变花样，编辫子犹如村姑，加上从小洗脑一直认为工作比其他任何都更重要，综合种种外因，一直选择短发，或烫或染，每天早晨起床洗干净，电吹风朝着刘海部位一阵直吹之后，两手抹上弹力素或精油，十根手指从后脑勺齐插进头发里，钉耙一样梳过，就出门了，只要刘海遮面，倒也精神，看不出变化。但短发需要时常打理，不烫容易贴着头皮，常烫发质马上成枯草。某次有个朋友临时要来找我，我当时正是头发半截黄半截黑时，蓬松，杂乱，我不想这样见久违的人，尤其是自己觉得有见面就要胜出一点的必要，所以告诉他说，不要来了，我头发就像刚被炸过，不宜会客。他简直不能理解，觉得这算什么理由，于是对我说，那我更要看看是什么样，结果还是来了，我只好顶着一头枯焦鸟窝一样的乱发去和他见面。

打理当然还需要钱，那时在我住的楼下不远，有家小店，店主是个年轻的东北男人，东北人的特点之一就是有很多男的女的都比别的地方人长得好看，毕竟是山东人的后代，代表性的明星都产自那里。但仅限于好看，嘴碎起来也让人头疼。理发店小老板嘴甜，看我常去，聊四海八荒不算，老让我办卡，推荐产品，我不胜其烦，只推说自己马上就要走了，肯定用不完，算了，做一次算一次，他并不相信，但也没有不高兴，下一次又继续说着同样的话。隔三差五地，就得去修一次，花费还真不少。

我没有骗他，很快回了昆明，住的地方地广人稀，脱离了原来自己熟悉的五号理发师，他现在已经是那间发廊的什么总监，有自己专门的一间洗剪室，当年和他一个店里洗发的小妹已经给他生了一个儿子，现在全职在家给孩子陪读。南强街上杨丹的工作室也一缩再缩，只剩了窄窄的一个小斜门，仿佛要错身才能进去，当年我剪短发多少和他有点关系，看样子，他也应该熬不了多久了。（赤脚的杨丹，将来在南强街里再写）

现在的这小区刚住人不久，败家的女老板就来开理发室，我已经决定留长发了，只是为免自己修剪刘海结果会像一个刚下山的苗族，所以不时进去让她挑剪，有时为了和前同事们聚会吃饭，也会临时去让她裹个卷发，结果自然满意，没过多久，败家的女老板就在更热闹的地方开了更大的新店，离原店也不远，我于是去办了卡，定期做做护理。开始每次去都直接找老板，她看谁空着就让人来弄，其中一个厚厚的中短头发遮了一半脸的小姑娘，动作麻利，声音温和，洗头认真仔细，按摩时手的力量也挺合适，我夸了她一下。再去时，她就主动上来和我打招呼，我说，好吧，你来。

那次是因为什么事，洗头时我和儿子通了一个电话，说什么我忘记了，也就是平时的说话方式和语气，那小姑娘边用温水给我冲洗头发，边和我说，你和儿子的关系真好，我说，好吗？现在都这样。她不吭气了，又说，自己以前也是留长发的，很长，都到腰了，后来觉得很麻烦，就剪成了现在这样，我说，小姑娘留长发多好啊，可惜了。她又不说话了。我对她说，你不错，以后我都来找你吧。

再去，给人说找一个胖胖的小姑娘洗，女老板直着脖子朝楼上喊，二五！那边好了没有？有客人找你！楼上是她闷闷地回答，还有十分钟！我于是坐在等候区喝水。时间长了，断续听二五说过一些她的事，比如，她羡慕我和儿子在通话中表现出的关系，是因为她对自己家里父母的偏心不满，听到我说儿子要回家过春节，她甚至说，根本不想回家，因为自己是个姑娘，父母一直不喜欢她。最近一次见她，是春节后，我开玩笑说，最后还是回去了？她低了头说，我还是想我妈，想的厉害，所以回去了。又说，我们那里春节很热闹，比这里热闹。

有一段时间七彩云南第一城做了些演唱会之类的活动，二五比较关注，那天我正躺着，她对我说，大学城有个灯光节，几号到几号，听说非常好，问我要不要去，我顺口说，好呀，我去看看，她立刻说，我要在店里上班，去不了，如果你去了，加我微信，拍几张照片给我看看好不好？我答应了，后来开车去看，什么呀，就是围了一块空地，弄了些小彩灯挂在树上，还卖票，low得不行，折头就走了，也忘了加二五的微信。

听说她走了的那天，我和败家女老板聊了几句，女老板说，二五这小姑娘，做事非常好的，就是人有点怪，那天她宿舍里的人来上班了，我没看见二五，就问，她还在后面吗？结果回答，一早就走了，同住的人醒的时候，床上已经什么也没有。女老板赶紧打电话去问她，说我们相处得不错，你怎么走也不和我说一声呢？你年纪小，还是不要乱跑了，不行就先回家吧。

原来，二五对我说的父母偏心的事，也对她们说过，只是说的程度更惨，说是家里她和哥哥上学，她一分钱没有，哥哥有五块的零用钱，有一次学校里要买作业本，一共需要13本，但二五只够买五本，所以她就不想上学了。还说有时做错事，父母会用烧红的火钳来打她，我简直听呆了，觉得不太可能，败家女老板也说，我们也不信，因为有时候听她和她父亲打电话，她父亲其实挺关心她的，一直希望她回去继续读书，不太像她说的那样。又说，二五当时来店里应聘，说好的时间还没到，她就打电话来，说人过来了，在地铁上，败家女老板关心地问她东西多不多，要不要帮忙，她说，没有东西。果然，她什么都没有带，就穿着身上的那套衣服来的。据说当初二五离家出来，曾经在很冷的天气里一个人在公园里睡了两个晚上。

女老板叹了口气说，她真的和别的女孩子不一样，胆子有点大，平时下班都晚了，大家一起往宿舍走，一堆人，二五总是一个人走在后面，拉的很远。别人回去就洗洗睡了，她还要出去到附近的小街上去上网，如果第二天不上班，她就会到很晚甚至不回去睡觉。然后也不太懂事，人家几个男的出去玩，她也想跟着去，别人一看她要去，走了几步就说，算了，不去了。大冬天的，上面穿得很厚，下面还穿一双夹脚拖鞋，我跟她说，二五，你一个小姑娘，穿成这样怎么行？

我问，那她现在去哪里了？女老板说，以前老听她说她有个男朋友，在哪里做家具，一到周末放假她就一个人去了，我们从来没见过，这次问她，她说去男朋友那边找到了工作，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我说，二五到底几岁了？那女老板说，好像还不到18岁。我心沉了一下，看不出来她那么小，回想过去她和我说的那些，也不太像是撒谎编造，败家女老板显然比我更了解她，那么，二五究竟经历了些什么？她还要经历什么？真难以想象。

今天二月初二，龙抬头，是剪发的重要日子，也是我朋友的生日，他属龙，生于二月初二，所以叫双龙，我给他发了个红包，想起当年我去理发店里洗发，出来他对我说，如果将来他老婆也这么浪费，还不得被他打死。我当时白了他一眼说，就你这想法，还想有老婆？当然，他有老婆了，还有了女儿，开心得不行。如果当时我也加了二五的微信，说不定，今天也会给她发个红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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