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人素描】煎饼老七

 

老七的真名叫七十一,据说是他出生那年爷爷七十一岁,老爷子随口起的名。可我总觉得老爷子起这个名字是很有点学问的,七十一是个质数,质数给人的感觉就是很难被除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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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七的真名叫七十一,据说是他出生那年爷爷七十一岁,老爷子随口起的名。可我总觉得老爷子起这个名字是很有点学问的,七十一是个质数,质数给人的感觉就是很难被除尽。

七十一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别看他五短身材、骨瘦如柴,似乎一阵大风就能刮跑了似的,可他一直很坚韧地活着。

他大约比我大着十几岁,我们就都尊称他一声老七。老七的煎饼摊应该是在我读小学时就已经开起来了,在县城的西街,当年的长途汽车站门口。

煎饼摊是用一辆旧手推平板车改造的。平板车底镟出两个圆形的洞,右边安座着摊煎饼的鏊子,左边安放一个汤锅,下面吊着旧柴油桶改装的炭炉,用来煮混沌。所以,摊煎饼的老七有时也被人们叫做煮混沌的老七。

老七的混沌皮薄馅嫩,汤水里又舍得放佐料,冬菜、紫菜、虾米皮铺在碗底,勾了生抽淋好香油,等混沌煮得晶莹圆润浮在了汤面上,连汤带混沌盛在碗里,瞬间香气四溢。上桌前,他不忘了问一句:要香菜不?点头的客人,他便抓一撮切细的香菜撒在上面,醇香的汤汁上泛着绿莹莹的香菜,煞是好看,让人垂涎欲滴。有爱吃香菜的客人说:多放点儿香菜!他便再大大的抓上一把,也一边大声地嘟嚷:这几天,香菜贵着呢。

老七的混沌馅鲜嫩多汁是有秘籍的,我亲眼看见过他和馅包混沌。往剁好的肉馅里不断地添水,用筷子顺着一个方向使劲搅拌,最后撒些干淀粉,放入切好的葱白碎,各种调料依次放入,馅儿便和好了。事先擀好的薄薄的皮儿,切成整整齐齐的四方形,摞一叠放在案板上,用筷子头蘸一点馅儿,沾住混沌皮儿的一角一卷,提了起来,左手虎口轻轻一捏一捋,放在盆里,一个混沌便成了。其实馅儿似乎只起了个粘合剂的作用,撑起这个圆乎乎的混沌的大部分是空气。

长途汽车站距老七的家有三五百米,老七常年是凌晨三点起床,和馅擀皮。四点半准时生火,他的车上装满食材,他老婆还得推一个平板车,上面装着桌子板凳帆布篷子。帆布篷子每天现搭,里面摆满简陋的桌子板凳,免得顾客们淋了雨着了风。

夫妻俩一前一后,把平板车推到汽车站门口,再联手搭起棚子来,炉子里的火也旺了起来,水在锅里滋滋地冒着热气,东方的天际渐渐发白,他们也迎来了第一拨客人。

虽然我家和老七家离得不远,算是邻居,但我还是上了初中才第一次光顾他的煎饼摊。却不是吃他的煎饼,只是喝一碗混沌。因为煎饼里面要裹熏肉才好吃,熏肉是我们当地的特产,切碎了,均匀地铺在摊好的煎饼上,再紧紧地卷裹好,在鏊子上翻几个个,烙好了,外面煎饼黄脆,里面熏肉油嫩,咬一口,满嘴流油,肉肥而不腻、瘦而不柴。我读初中时老七的煎饼裹熏肉一个八毛,一碗混沌两毛,可这一块钱是我十天的早点钱了,因为当时一个烧饼是一毛钱。母亲如果因为时间紧来不及给我做早餐,才会塞在我手里一毛钱,让我去学校路上买个烧饼。

所以这两毛钱一碗的混沌,我也得攒好多天,再忍着一天不吃早点才能去美美地享受一次。揣着两毛的钞票,有了腰缠万贯的感觉,天蒙蒙亮便出发了。大咧咧地往老七的小板凳上一坐,喊:“老七,煮碗混沌,要多放点虾米皮!”

老七嘴里叨着烟,手下却不停,眨着狡黠的小眼睛,说:“好咧!马上下锅,等等就好,虾米皮可不敢多放,放多了不好吃。”

“我就爱吃嘛,不给多放,下回去旁边二军子摊儿上吃去。”

老七不紧不慢地把混沌放入沸腾的汤中,转过身在围裙上擦擦手,唆一口烟说:“行了行了,随你!”又转过身去往碗里多抓了三五粒虾米皮,嘴里大声嘟嚷着:“喝碗混沌嘛,又不是来吃海鲜的。”

我当时并不是真得想多争那几粒虾米皮,只是为了逗老七说说话。他的话少,一天眉头都是紧锁着的,总是像谁都欠他两碗混沌钱似的。

前些年,长途汽车站搬迁到了县城的南面,距老七家有五六里远的路程。老七的背也有些驼了,便不再去原来的地点摆摊,在我们这个巷子里他家门口摆起了摊,虽然还是天天要现搭帆布篷子,可紧挨着家,水电都方便多了。但他用来给煎饼鏊子烧火的风匣还没换,还是要用手拉拽的那种。

我问他:“老七,你也真够抠啊,儿子也娶妻生子买上楼房了,怎么用了几十年的这个风匣不换换?换个吹风机能费你多少电?还省劲不是?”

“今儿吃甚呀?”他抬头瞅了我一眼,说:“你不懂,吹风机不好掌握火候,煎饼摊出来不是那个味儿。”

“来,老七,先抽支烟”我拔出一支烟给他,“还是老样子,一碗儿混沌,一个熏肉裹煎饼。”

他推开了我递过去的烟,指指自己的胸口,说:“不能抽了,这儿疼。”

老七现在其实只管煮混沌,煮方便面,其余切熏肉、裹煎饼、烧火的活儿都是他老婆的。算账他也不管,客人有时叫他结账,他冲老婆喊一声:“嗨!这一桌多少钱,你收了。”

老七以前话不多,不逗他,他不肯说一句,可现在只要手里一闲下,便逮着吃饭的熟客唠他当年的英雄史。

“呵,你们是不知道,当年工商局的胖老六可厉害了,谁敢不交管理费,上来就抄了你的摊子了。就爷不尿他,那天跟爷要钱,爷说,老子还没开张呢,要钱没有,要命一条。胖老六吓得可跑了个快。”(注:爷是本地方言,托大的人爱自称爷,其实是我的意思。)

顾客们大都低头喝混沌吃煎饼,并不答他的茬,答他茬的往往是他老婆:“少瞎咧咧了,把锅里的汤换换,你看都糊成了啥了。”

老七便端起汤锅,走出几步,往柏油路上一泼,路上马上升起了白雾,在雾汽腾腾里,他的身影显得更矮更佝偻了。

ps:其实这个社会大多是这些有血有肉的平凡的人组成的,这是社会的基石,或许我们常常关注了高大上的东西,而忽略了他们。从今天起,我会慢慢给我身边熟悉的这些平凡的人树碑立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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