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2017年怀念2014年的春天

 

他只是路人,只是我漫漫征途中的过客,可是愿意慷慨赠予这样一份信任,让我怀揣着一份希望继续上路,连同那天明媚到让人心意暖暖的春光。...



朋友的身份证丢了,异地补办条件达不到,苦恼地说要回家一趟了。
我听得羡慕不已:“那该多好!你回去就能喝胡辣汤吃窝子面油烙馍鸡蛋灌饼,运气好的话,还能吃上荠荠菜鸡蛋馅儿饺子!还可以踏踏春,麦苗起来了,油菜花桃花梨花杏花,随便看个够啊!”

朋友嗤笑:“你永远会把吃放在第一位的。”

我不以为耻:“对啊,所以我这样的人,永远不会绝望到去自杀……哎……”

“哎”后面是一件突然想起来的事情,我记起来2014年的一个春日,我站在满院墙的粉色蔷薇花下,大言不惭地跟小卡说:“我打算写一本平民美食,网罗我们大河南所有能吃的东西,我得走乡串户去拜访每一个老人家,让她们说说所有知道的美食,连野菜野草也不能放过。”

小卡很善良地维护我的厚脸皮:“好,我等着那一天,到时候给我整几十张签名,我就靠这个发财了!”

现在是2017年的春天了,一句玩笑话带着三年的光阴一去不回头。当时说着绝不会离开家乡的那一撮人,已五零四散。

我依然连基础的做菜都束手无策,更别说写一本美食了,害得小卡要卖签名发横财的梦想也落了空。

那时很穷,我在一家毫无诚信可言的小报社做采编,经常会沦落到一日三餐都没有保障的地步,就在下班后去小卡和他姐姐小米的寿司店里去蹭吃蹭喝,工资拖欠的时候坐在店里和他们下跳棋,一边破口大骂,一边心里发虚,惆怅着接下来的日子。

但那会儿,我是没有想过要离开的,外面的世界对我来说大得可怕,指不定哪阵儿就生吞活剥了我,我这样要啥啥没有的人,哪儿敢出去啊!小城生活也不易,总归是亲切的。

我还买了一辆小小的自行车,每天蹬着去上班的路上,会经过开在几十米围墙上艳天艳地的蔷薇花,满眼娇俏的粉白色过了,就是一长排的垂柳,芽儿刚被春风召唤得睁开眼,在枝条上鼓胀胀地凸出来,让我老是下意识去捂我长了智齿的那侧脸颊。

最后要过一座大桥,桥下面是金灿灿的油菜花,旁边种着大片夭夭的桃花,再配上碧油油的麦田,谁说农人不懂浪漫?瞧瞧这色彩搭配得多么妙,让我直想一头扎进去,什么狗屁人生狗屁梦想,让我栽进去这诗意里吧!

直到我隔三岔五就看见有人往那里倒大粪,站在桥上咂摸了半天,不是味儿地跟小卡说:“原来这诗意都是从粪堆里旺旺地长出来的。”

小卡直点头:“可不是,要是不用大粪,活不活得了还是另一回事呢!”

当时,他和我一起走在去主任家喂狗的路上,没错,就是喂狗。

那报社主任去青岛了,将他家的狗托付给我,如临终托孤一般殷殷切切,只差一把鼻涕,眼泪在开口的那瞬就淌下来了。

我本来要告诉他,我这辈子鬼都不怕,就怕猫猫狗狗这些毛脸动物的,看着他抱着狗亲来亲去难舍难分的样子,只好咽回去了。

实在不想去,又怕饿死了那只狗,不敢不喂,只好拽上小卡,毕竟他是属狗的,狗见了狗,总得客气点儿。

喂完狗回来的路上,我们走下桥去,在那些被粪养得生机盎然的桃花油菜花面前走着,直感叹这才是人间真正的珠光宝气,璀璨极了,暖风带着花香熏人欲醉,催出无限的遐想来,二十几岁的人,能想的,都是以后的人生。

小卡说他要成为出色的烘焙师,要做得精致且可口,养眼又养了嘴巴和胃,我说我要当个真正的作家,我要我的书一列列地占满畅销书排行榜——自从我发现我喜欢的作家的书从来没有出现在畅销书排行榜的前几名之后,我就打消了这个念头,这是后话,继续话当年。

在越聊越兴奋的时候,似乎能从那一片桃花源里望见我们金光闪闪的未来,就觉得,这个地方,是时候离开了,天地忽然变得狭窄,盛不下我们牛气哄哄的梦想了,再想想喂狗的经历,觉得真是不像话。

上了桥,看到一位算命人,我们两个枉费了党和人民多年以民主以科学辛勤培育的90后,正为自己那似乎触手可及又似乎很遥远的未来激动得热泪盈眶,想都没想,就坐下来了,想要借助算命先生的话,将以后拉近一点儿,看清楚一点儿。

我到现在都记得算命人脸上那变幻莫测的笑容,不知道是他故作高深,是我把他看得高深,还是真的神秘,当他几乎丝毫不差地说出我的一桩桩过往的时候,我差不多是肃然起敬,立刻请他说一说我的将来。

他十二分肯定我,我的事业,婚姻,包括根本就是需要我自己决定的人品,他都毫不吝啬地予以肯定。他还告诉我,趁着年轻,好好去外面世界看看闯闯,一定会有大收获的。从小被老师在通知书上写“过于自卑内向”的我,开心得蹦了起来。

我的任何一位老师,只要在那个时候认出我来,都会觉得这这这,这真是奇耻大辱。这叫什么事儿,苦口婆心呕心沥血的教育没做成功的,迷信给做成了!

小卡的人生在他嘴里也是一朵花,于是我们快快乐乐回去了,又快快乐乐活到了现在,过去三年了,我依然像2014年那样穷,那样时时碰到低谷,但是不抑郁不死心,心底有个光明的角落,足足地放着能量,供我在低落时汲取。

前段时间读到希思兄弟的一本书,说谣言迷信这一类思想更有黏性,容易让人记住,也容易给人巨大的影响。

回想起来,我倒是觉得,那件事虽然给了我很大的影响,但我并没有真的想过相信他说我以后会如何富贵如何荣华,让我念念不忘的,是算命人慈祥和善的脸,是他一脸笃定地跟我说:“你以后会非常好的,你要好好努力,一定可以的。”

有黏性的,是那份深重的信任和肯定。

况且,那也实在谈不上是算命,不过是长辈对晚辈的鼓励罢了。

可是,在我过去二十几年所受的家庭和学校教育中,只有当我表现特别特别好的时候,家长和老师才会对我有这样的赞扬,也还不及这算命人肯定和认真。

我有多么感激遇见他,他只是路人,只是我漫漫征途中的过客,可是愿意慷慨赠予这样一份信任,让我怀揣着一份希望继续上路,连同那天明媚到让人心意暖暖的春光。

而我们的教育,家庭和学校,为什么不愿意这样大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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