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华丨给你看我的不爽

天真是有一点。希望不会被现实打败。...





天真是有一点。希望不会被现实打败。

张华姑娘穿着脏围裙坐在我身旁，辫子松，鼻子灵巧，握着一只锥子。

教室里养的鱼已经长大快满缸，吊在半空的多肉的肉快垂地，窗台上一个红色不倒翁。是毕业季，毕业创作正摆在工作台上。

毕业创作是和男生A合作，做许多小人。她说其实特别不想做小人，还要用带字的纸包起来，好多人都做这样的东西，没意思。还是想糟蹋书，可是出了好多方案老师都不通过。

张华出的方案老师都不爱通过，她有时候可生气了，气得自己跑到楼道里，气得把本子扔掉，还好都被朋友捡了回来。

「就是非常情绪化。有时候受了一点刺激，抒发不了，我就会画画。」

「你没有去报复社会而选择画画，太好了。」

「这个生理期的痛和束缚，我用钢丝缠，那幅小的比较好，缠的时候特别喜欢，『就是我想要的感觉』。还有后面那张，也是很不爽的时候做的。」

张华关系好的男生A 与B等等，他们玩耍或说事的时候常常不找她一起，比如去捡垃圾、去做墙绘，都不来找她。「这些柜子、桌子，都是捡垃圾捡来的。可能觉得我还是女生，还是不方便，这些脏活累活我不应该干。但是我觉得我跟你们是一样的，我把你们同我自己一样看待，希望你们也同样看待我。在这一点上，我就是觉得很不爽。」



她给我看以前做的东西，它们散布在教室的各个角落：一幅枚红色的画，流汤滴水；两本手指头抹的速写，一本全是脸，一本全是手；两个生理期主题的综合材料版；一些日用品的拓片和一些颜料拓扑图。地上堆着几百斤书，有些卷成柱子，有些削出伤痕。

「应该提前给你找一些出来的。」她继续翻箱倒柜着，说。

我向她讨一片日用品拓片，她把头埋到桌子底下在纸堆里，找出来好几种让我挑：「特别好看，真的特别好看，我自己都觉得好神奇，往上面一滚，哇操好漂亮。」

「你现在看它们自己是什么感觉？」我翻她的速写本。

「感觉还是太年轻了。」哈哈笑。

「我觉得也是不一样了，嗯，好像后来在想东西了。」

「是很喜欢用手指画画的感觉。但是又想到在旅游景点碰到的那些用手指给游客画画的人，感觉受到了抨击，所以还是先放一放。」

说了一会儿话，放下锥子，又开始捏两截钢丝和一个六角螺母。

张华希望毕业以后能跟朋友们一起开一间工作室。「也不是说就一定要当个艺术家什么的，只是想开工作室，至少离（艺术）这条道路稍微近一点。而不是回家找个工作，就剩下上班了。」

还想如果一个月挣三千，就花两千去旅游。

还想去意大利。哪怕是洗碗也希望在那儿呆着，所以毕业以后得再学个语言。

还想走之前留点纪念，比如顶着被子扮成拴马桩在学校里游逛，或者去太极湖打一套太极。

「成天幻想嘛。有时候去听讲座，我也会想，要是自己是一个艺术家，我在上面讲，下面有人在提问。……但是又很害怕被现实打败。」



张华前几天刚从上海回来，四个小伙伴翘了课坐硬座去另一个城市看艺术展，一路上讨论艺术和其他：「好爽。看了埃利亚松，贾科梅蒂，还有一个好像很牛逼的艺术家。」

「你当时为什么要选这个专业？」

「调剂调的。」

「好有趣。」

「但是这个专业挺好，可以用自己喜欢的材料做东西。」

「其实你一开始就是想当老师。」

「对，一开始就想听我妈的，出来当个老师，稳定就好了。但是四年当中已经把自己的人生观价值观都改变了。」

「为什么这些要用书来做？你是不是特别喜欢纸的东西，卫生巾也是纸的。」

「就是有次看到纸箱子这样叠着，侧边对着人，就想到书，书不是都是这样看的吗（看封面，看书脊，看内页），我想那如果看切口的这面呢。——我以前都是想好了要做什么再去找材料，但是有一回一个老师就说你这样虽然一切都看似很顺当，其实也可以试着从材料入手，这个材料给你的感觉是什么，然后去做。」



她给我说，我来之前有人问过她，觉得自己有什么跟别人不一样的地方，她说她觉得自己跟别人没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虽然老想跟别人不一样。就是，男生A还批评过她：「最大的一个问题，就是没有一个艺术家该有的自傲。但是我是觉得，如果你的作品真的好的话，自然有人来欣赏你。我这个弯老是转不过来。」

「这么说来是太像普通人，但是艺术家为什么一定要是那个样子呢？」

「我跟你说的好像都是不太好的东西。我自己也很燃，经常就把自己绕进去了。想得可天真了。」

「天真是有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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