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

 

听我爸说我家祖宗曾经很阔,到了我太老爷辈儿家境开始下坡...





August 27, 2008

听我爸说我家祖宗曾经很阔,到了我太老爷辈儿家境开始下坡。对岸的几户农民一夜之间发了,跑过来欺负我太姥姥。太姥姥就知道盖房子没什么生意头脑,差点让人把地都骗走了。“咱家的地是第三多的呢。”我爸说。

到了我爷爷,地被分得差不多了,几个暴发户也学会了坐着拉屎,还盖了大房子,有板有眼地拿起地主的“范儿”来。“真是老天有眼啊!”我爷爷会说——后来那几家自己为了一口井聚众打架,打到河这边,我伯伯跟其中一拨儿混了一脸儿熟,趁机跑上去打了一个老冤家几棍子,我爸年轻的时候也是条汉子,跟着喊:打死丫的!打死丫的!一面拍了一板儿砖。

架打完了——我们这头赢了,祖宗的地差不多都要了回来。挑头打架的几个暴发户和好了,我伯伯和我爸却为分家产翻了脸。“咱家的地是第三多的呢。”我爸说。

我刚生的时候我家还是很穷,我小时候我爸常在家跟自己生闷气较劲,要不就是“咱家的地……”。“你有完没完啊还?”我妈有时候忍不住了会说,“瞧瞧人家对岸的,哪家过得……”我爸那时候最怕听人提这个,一提就急,急了就动手。

我上学那年我爸忽然想通了,弄了一个包工队给对面的大户搞装修兼做各样小买卖,几年下来钱越挣越多,可以说是小发了一笔,等我弟出生的时候,我家已经不仅可以天天吃肉,还照着对岸人家的样子盖了几间新房。有了钱我爸的心情好了很多,对家里人和气了不少,我妈也净忙着数钱不怎么顾得上跟我爸斗嘴了。

“咱家的地是第三多的呢。”我爸摸着弟弟的脑袋说。
“我要在家搞一个PARTY。”我爸有一天突然宣布。“什么玩意儿?”我妈问。“就是大家轮流坐庄请客吃饭,对岸的大户现在时兴这个。”“要请谁啊都?”“统统都请,请帖已经发了。”“这么大的事儿你怎么也不跟我商量一下?”“不要啰里啰唆的,你只管做饭就行了。”“还有,太姥姥的房子要油漆粉刷一下,不能给祖宗丢脸!饭厅要重新装修,家具全部要换新的,菜你就看着办吧,鲍鱼烩王八是咱家的拿手菜,量要足,别让人家觉得咱们小气。”“小强,你的钢琴胡琴要加紧练,客人来了要表演,给全家争光!”

“这得花不少钱吧?”我讪讪地问。

“生意上的事你懂个屁!”我爸一脸坚决。

既然爸爸已经拿了主意,一家人就不再犹豫一心一意地投入到了这场盛宴的准备中。尤其是弟弟,一提这茬儿就激动得不行,在所有的衣服上都印上了各种别出心裁的“PARTY”字样,逢人就说:我们家要开PARTY喽!谁要是拿这顿饭跟他开玩笑,他会脸红脖子粗地跟人争个没完。有一回街上一个好事的说:听说你爸打你妈?他差点没一把火把那孙子家点了。妈妈则是忙于各种具体的事情,扮演她一贯擅长的任劳任怨的角色。我一面在外人面前努力表现对这个PARTY的无所谓甚至是不屑,一面在心理暗暗地为自己是一个新兴暴发户的儿子的地位洋洋自得,盼着这场盛会的到来。

我真的很想他们能喜欢我们的新房子还有老房子。

再说我爸妈也不容易。
这一天终于来了。

周围的邻居来了,远房的穷亲戚来了,爸爸的老战友来了,老冤家来了,伯伯来了,对面的大款们也来了。

“听说这家人打老婆。”大款甲一下车就一肚子气。

“对对对,我这次要跟他老婆好好谈谈,要是不让谈,这顿饭我就——”大款乙站在门口大声地说,“不——吃——了!”

“是啊,他的那个装修公司收费太低,里面肯定有鬼!”

“……打老婆……”

“……听说还打孩子呢,太不像话了!”

“……有鬼……”

“咕噜唧哩”

“OK”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我爸假装什么也没听见,“请进、请进。”我妈陪着笑脸在屋里招呼着。大款丙盯着我妈看了一分钟,嘟嘟囔囔地自言自语“我看是假笑,没错,肯定是假笑!”我弟像变了一个人,一点脾气也没了,四处跟着诸位大款的屁股后面“OKOK”个不停。我变得越来越分裂,一会儿眉飞色舞地带客人们参观,转脸又觉得这一切都滑稽得可以,斜眼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恶狠狠地说:“啊呸!”

饭菜一上,大家都忙着吃,嘴里有食儿,话就不多。

我爸满意地扫视低头咀嚼的两百多颗脑袋,摸了一把正在傻笑的弟弟,对着妈妈微微点了点头。

那一刻他激动了。他觉得自己真正的做了一回主人——那些抢过太姥姥的地的蛮人,平日颐指气使的大款,哥哥,老冤家、爱唠叨的老婆,不知道一天到晚在想什么的儿子,在这一刹那都是那么的温顺和亲近——真是天高地阔、乾坤浩荡、饿死胆小的、撑死胆大的、敢上九天揽月、敢下五洋捉鳖、四海翻腾和为贵、五洲震荡食为天哇!

那天夜里,客人们早就吃完走了。我起来上厕所看见老爸一个人坐在饭厅里发呆,喃喃地自言自语:“咱家的地是第三多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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