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名净米新洪先生采访实录

 

米新洪,西北名净,1928年生于临潼。9岁入新汉社学艺,与李新纪、高新岳、乔新贤并称新汉社“四大台柱”,后挑班在陕西宝鸡、汉中及四川广元等地演出。1956年率团转入甘肃天水,曾任天水市秦剧团团长等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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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访地点:天水市米宅

采访时间:2015年2月12日

采访人员:羲皇上人 陇上一痴

引荐人员:王小平

录音整理:差不多先生 陇上一痴 

文字编辑:豆豆龙

名家简介
米新洪(1928—2016),秦腔著名花脸,1928年生于临潼。9岁入新汉社学艺,师承李生才(一说为李应才)、杨鸿声等先生,工花脸,与李新纪、高新岳、乔新贤并称新汉社“四大台柱”,后挑班在陕西宝鸡、汉中及四川广元等地演出。1956年率团转入甘肃天水,曾任天水市秦剧团团长等职。数十年的舞台生涯中,形成了自己独特的表演艺术风格,在西北享有盛誉。代表剧目有《铡美案》《忠保国》《破宁国》《破渑池》《斩单童》《五台会兄》《过巴州》等。



以下为采访者(简称“采”)和米新洪先生(简称“米”)对话实录。采:米老师原籍是哪里的?什么情况下从艺的?

米:我家在临潼县行者乡小寨村,我生于1928年正月初一,属龙的。我弟兄三人,我是老二。我哥叫米忠义,他开始在渭北一个叫夏集的地方学老旦,我那会儿七岁多,也跟着学了大概一年时间。以前学戏苦得很,不到半夜就起来,墙上挂几个煤油灯,开始练功,而且教练动不动就打人。我哥就被打跑了,后来他没有唱戏,去馆子里当了厨师。后来西安事变发生了,我也就学不成了。我弟弟叫米新焕,他学的是二花脸,从九岁到新汉社,一直到天水都和我在一起学戏、演戏。1963年我们就分开了,他回了临潼,后来又去了延安的志丹县剧团。他比我小两岁,74岁过世的。

我舅是个大夫,和李正敏比较熟,他就介绍我去正艺社,李说:“现在乱得很,等过段时间你再把娃领来。”结果出来遇见我一个同学,叫阎新俊,他是以前和我一块儿在夏集学过戏的。他跟我说:“算了,你别在这儿候了,跟我到新汉社去。”

新汉社以前是三十八军的一个科班,最早在汉中,老社长他哥叫李岱霖,是个处长。当时的一批学生,像乔新贤、刘新慧、赵新启、王新华、王新昌、李新纪、高新岳等人都很齐整,而且有个好须生叫张金鉴,据说这个人技艺比西安耿善民这些人还要高。这种情况下,社长在西安修了舞台,计划在西安扎根。从汉中出来,走到两当,拾掇枪的时候不小心走火了,结果把张金鉴给打死了。这事把社长的心伤了,一下心灰意冷,到西安演了一段时期很难立脚,就只能在关中各县巡演。这时候剧团虽然名义上是军队管的,其实是剧团自己养活自己的。有次在秦渡镇演出,当时有个军队团长叫王老虎,想把这个剧团留给他。剧团没办法,就请了一个磨房工,就把戏箱一下拉着跑了,西关有个马车店,就连车带箱子都藏在那里。

我那时九岁,就在这里参加了新汉社。去之后就碰见了李新纪这些人,他们给我父亲说:“你去,把娃留在这儿就行了。”第二天剧社就回到了三原,当时三十八军的留守处在那儿呢,部队也在那儿驻扎着。
米新洪先生《五台会兄》剧照


采:当时新汉社演出情况怎么样?主要演员都有谁?他们后来落脚怎么样?

米:新汉社在那会儿讲还是比较规矩,主要演出都是我前面的大学生,我叫师兄。演出的传统剧目有《大回荆州》《状元媒》《伐子都》《古城会》《清风亭》《斩韩信》《烙碗计》《激友》《三上轿》《芦花河》《善士亭》等;武戏像《凤凰岭》《八蜡庙》《铁公鸡》也常演;还有《软玉屏》《三滴血》《燕子笺》《玉镜台》《水淹下邳》《太白送亲》《桑代别楼》等,这些是易俗社的戏。新汉社最开始是叫易俗汉中分社,演的大都是一些改良戏。

演员有刘新辉,演小旦的,大概以后到了眉县,到眉县后就出了问题了。陈新润,后来到了甘肃的其他哪个地方了。魏新泉,演花脸的,以后被拉了兵,当了壮丁了,回来以后身体不好,就不唱戏了。这些人后来生活都没有保障。王新华,演武生的,后来到了三意社。乔新贤,你们熟悉,后来也在三意社。李新纪,演小生的,后来去了宝鸡的虢镇,还有唱须生的高新岳。刘新学,开始学的是丑角,后来学打鼓了。还有个强新彦,离开新汉社早,我没见过,他出去以后学了些打拳的东西。杨新善,主要是演猴戏的,武丑,他是秦渡人,和乔新贤差不多是一起的。王新芳是个演须生的,嗓子好。张新腾,是演武旦的,最后落到了天水剧团,转到这里的第二年就过世了。苏新恭,是个唱正旦的,比我早一些,不过也早不了多少。周新惠,也是演旦角的,演戏好得很。新汉社的师兄们,能想起的主要就是这些了。
米新洪先生《铡美案》剧照


采:当时教练都有谁?学戏是怎么安排的?

米:我的开蒙师父姓王,还有个演正旦的孟师父,他们是引我进去的,没有教过戏。刚进去的时候,都是由大师哥带着呢,武戏是王新华,文戏是高新岳,还有请来的一些老师。我拜的老师叫李生才①,他是秦渡镇合里村的人,是唱花脸的。还有一个叫杨鸿声,在他跟前学的时间不长,他后来去了三意社。其他老师有路习易,他是易俗社的小生,后来又回了易俗社。还有孟蔚华,后来去了宝鸡,他也是个演花脸的,也教一些武生,主要带肖新武这一批学生。我在天水期间,有一回他去张川,路过的时候还见了一面。韩启民是演青衣的,《铁兽图》演得比较好。这些人我们都叫先生。刚开始早上还学文化,学写字,练功也很严格,等到演出之后就比较松了,也不太有人管了。

注:①.另据秦之人提供肖新武先生说法,新汉社花脸教练为李应才,此处仍按米新洪先生本人说法。


米新洪先生《赤桑镇》剧照
采:和你一起学戏的还有那些?

米:跟我一起学戏的还有张新秦、李新杰、李新友、肖新启、肖新武、王新武、杨新民,还有些想不起来名字了。再晚一点的就是杨玉华、白可见、李秋芳、孙思兰这些了。我们这一班大概二十几个人,不是一起收的,是陆续招来的。

采:您是从一开始就学的花脸吗?还是中途改的?

米:我最爱的是花脸,但那会儿小生没人演,又叫我演。《清风亭》《教子》《烙碗计》《哭杀场》这些戏都要娃娃生呢,叫我学这个,我不愿意唱,发愁得很,但是你不学还不行。原来学戏笨得很,慢得很。有一句戏“每路来众将官齐扎营房”,当时我唱成了“每路来众将官齐扎油坊”,咋是个油坊呢?压油的么,呵呵,那时候不理解。还有一回也有意思的很,有几个去吃饭了,让我在那儿看下书,回来的时候说是给我带个馍,就把伙食解决了。当时舞台上正唱“下书人走来”,我不知道,以为叫下书,我就赶紧跑出去。结果人家(前场演员)说:“跑出来干啥呢?”比如演《葫芦峪》,“火烧”以后角子就不要了,“坐帐”下来就是一大板乱弹,到后面一场又让我把角子穿上,就是扮演那个陈孝启,上去也能演,反正角色也倒得多了。十七八岁的时候倒仓,嗓子唱花脸唱不出来,盖不上调,有时候台底下就叫倒好呢。倒仓大概有两三年时间,这期间就给人配戏,多一半是演丑角。演丑角比较轻松一点,后来团里没有媒旦,我还演过媒旦戏,像《拾玉镯》《劝新郎》等。那时在戏曲界就没吃闲饭的,演丑角那会儿台底下也很欢迎。虽然那时年龄小,但是那些师兄对我们也算是尊重得很,大师兄为了避免相互配戏得罪人,就教我们小学生,让我们给他们配戏,所以演出机会很多。


米新洪先生《回荆州》剧照
采:你大概练了多久就开始上台演出?

米:开始去的时候主要是练功,第二年开始排戏。第一次登台学了个《苟家滩》里的高宝童,头一回出去把马一抖,势子一扎,结果把戏词忘了,我就跑回去了。后台让我回去,给我提了一句,又把我掀出去了,出去后就接着唱。不过有一句我始终改不过:“名叫什么?”“名叫高宝童。”“高嗣继是尔什么人?”本来应该说“乃是我父”,结果我也说了个“高嗣继是尔什么人”。以后慢慢地就好了。

采:您的花脸主要是杨老师和李老师教的吧?

米:我主要是李生才老师教的,开蒙戏是《杀船》,就是京剧的《打渔杀家》。后来陆续教了《火焰驹》《红火棍》《黑逼宫》《黄逼宫》等戏。《黄逼宫》我扮演秦始皇,戴紫金冠、茬茬胡子,勾金脸。杨鸿声老师给我教了《牧虎关》,里面我演的高旺;还有《沙陀国》,我演的李克用。


米新洪先生《甘露寺》剧照
采:您是一直在新汉社演出吗?

米:一直在新汉社。到抗日战争结束前后那个时候,新汉社在宝鸡的舞台被水冲了,没地方演了。我们领了宝鸡温团长的箱子到处演,到后面没人管了,我就又开始管事了。后来汉中有个老同学王爱中,说他在汉中丢人了,叫我过去帮忙呢。我当时就带了几个演员,还带了老社长的一副新箱子就去了汉中,走前我把温团长的箱子寄放到农村一个朋友家几间大窑里。到汉中这一演就坏了,还不得走了。因为把当地的天汉社挤得没法演了,那是汉中的一个老剧团,后来政府开会,里面一个杨科长叫我和那个班社讲和呢,我没答应。人家就不让我们在汉中演出了,我只好去了城固、洋县、勉县、褒城,以后又到了宁强,最后到了阳平镇,就是三国戏里面那个阳平关。当时团里有人说:“已经到这儿了,咱顺便去四川一趟。”那会儿还有人抽大烟呢,我说你们先把这个大烟戒了再说,因为那个地方不准抽大烟。当时是自己戒烟,谁烟瘾犯了就不准抽烟,把他关到一个小房子里,吃饭的时候给他送些饭进去。隔了些日子,演员把烟戒了以后,我们就去到了四川广元。到了那儿结果也红得很,那儿有很多陕北的老干部,观众很多。当时我就想:咱演戏跑来跑去,就没有落脚的地方,这里也不错,有剧院,人也不错,就想办法在这儿落脚了。



米新洪先生《铜锤换玉带》剧照
采:是不是当时演出情况比较好?

米:当时演出情况确实比较好,而且还有个情况,陕西的同乡比较多,撒了一些“红票”。本来票是三角,红票就是一块。我计算了下,当时就在那儿修了个舞台。后面又盖了一个剧场,因为天一下雨,观众都在雨里面呢。结果这一下坏了,把我“烂”到那儿了。因为当时“三反”“五反”运动开始了,街上也没人了,观众少得很,营业也不行了,把账就烂了。当时剧团有五十多人,给大家也没有工资发了,钱也只能够大家的伙食了。



米新洪先生《古城会》剧照
采:当时挂的牌子还是新汉社吗?

米:不是,那时挂的牌子叫“广元秦剧团”,这个就是天水市剧团的前身。当时在广元盖完舞台就盖池子,盖完池子又开始做凳子,凳子做好了,发现四川人爱喝茶,就又弄茶坊,观众坐那儿一边喝茶一边看戏。结果越弄越深,把我陷到那儿了,我计算当时花了8000多块钱。当时欠的账也还不上,最后还让我坐了七天的看守所,人家以为我是老板,就把我拘留起来逼着还钱呢。后来大家都说我不是老板,和大家一样,只是大家选出来管事的人。最后大家到处借钱,把四五百块钱的利息先给还了,才把我放了。后来我把箱子拉到汉中演出,那段时间挣了一些钱。那会儿箱子也越来越烂了,我就又添置了五靠五帽,还有几个褶子。等从汉中回来我就打了个主意:这能成咱就在城里演,不行就再做计划。


米新洪先生《火焰驹》剧照
采:这大概是什么时候的事?

米:我去广元大概是1951年10月份。1954年的时候我还是广元的政协委员。1955年那会儿,我一边在四川演出,一边在外面联系呢。临潼那边要我去,但是我想了不能去,因为他们只要一部分人,一部分人去了,一部分人留下也不行。这时那个温团长的儿子给我来了一封信,说是西府有个李嘉宝想要他家这个箱子呢,我马上就给回了一封信,也给农村那个姓蔡的朋友写了一封信。当时给人家说了一下,表示了一下对不起,把人家的箱子领出来了,却没有亲手还回去,因为我暂时回不去,就让他拿着信去取箱子。

然后我就又去旺苍、德阳、绵阳这一带演出。在绵阳,我碰到了一个天水七里墩人,他是山西戏里面演武生的,还有天水的夏科长和老董。当时在绵阳附近的一个地方,地名想不起来了,就是诸葛亮摆乱石阵的那个地方。到那儿之后也不演出,那会儿也没会议室,就在大茶馆里给大家做思想工作。思想工作做得差不多了,又回来联系广元政府。能带走的活财产全部带走,当时还剩下1900多块钱的账没还,还有剧团里个人欠的,算下来一共是2400多块钱;带不走的就都留给了政府,以业抵债。当时本来是可以直接搭车到天水的,但是四川的一个歌舞剧团还在天水演出着呢,占着剧场,所以我们就是一路演出过来的。头一站是勉县,演了五六天,下来是褒城,到宝鸡又演了几场。这时路才通了,我们才搭车到了天水,当时天水还没公交车,我们搭的是敞篷车。大概是1956年6月到天水的,当时我29岁,把那一个团都带过来了,过来后一直当团长到退休。



米新洪先生《五典坡》剧照
采:你刚过来时天水本地是什么情况?有哪些剧团?

米:当时有个银川的剧团,那个剧团不太愿意在这儿待,就走了。鸿盛社这时已经塌了,那时李映东也受法呢,直到后面戏剧政策松了,李映东才回来了。大概1959年的时候,我还把“黑粑粑”、李映东、“赵大嘴”、刘兴汉这些老艺人都吸收到剧团,请他们给我们排一些戏。“赵大嘴”是演花脸的,“黑粑粑”主要是内红,会戏多,这些人都是“满肚子”。吸收这些人进来以后,他们嫌拘束得很,不习惯,就慢慢离开了。然后又在外面成立了一个剧团,也叫“鸿盛社”,但主要在农村演出。

采:这一时期,除你之外,天水市剧团还有哪些主要演员?

米:那时候人多,祝穆民、赵新启、李新民、张新裕、曹玉华、任玉华、刘玉华、王福民、高全中、杨士奋、杨福润、姜成民,到后面就是刘新学、刘文学这一批了,是从陕西过来的。还有王丽君、李雪梅、阎淑琴、李秋芳、尹秋云(外号“105”,就是当时这人工资领了105,所以这么叫,唱青衣的)、王茹丽、张禄娃、张淑珍、邹连瑞,温警学当时也在。还有很多的,现在都忘了。

采:当时剧团主要演出的剧目有哪些?

米:除了以前我们演的哪些戏,又新排了几本。像《弘光一年》,这是个新编戏,说得是明朝被清朝灭了以后建立南明的事情。还有“黑粑粑”排的鸿盛社剧目,像《牧羊卷》《黄河阵》《破宁国》等;还有现代戏《山上桃红》《两颗铃》《红灯记》等。


米新洪先生《马踏五营》剧照
采:您演出得比较成功的剧目有哪些?您演这些戏和别人有什么不同?

米:主要是一些包公戏。曹操、张飞、纣王、乔老、魏虎这些我也常演,还有《五台会兄》的杨五郎,《破渑池》里的张奎,《破宁国》里的常遇春。我一般演戏演得比较活,不死板。一半是戏剧的形式动作,一半是和生活比较接近。像《五台会兄》这个戏,我在四川的时候就开始演了,开始是按照秦腔的老本子来的,后来发现川剧这个本子比较好,我就借鉴了川剧的做了一些修改。

采:您是哪一年退休的?

米:大概1995年吧,然后又延长了5年,因为那个高级职称还要多干5年。当时我是国家二级,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

采:您带过的学生都有哪些?

米:姚长德、张精武、杜仓元、赵会生、李永鹏、王安民、李江伟、孟满印、胡林焕。胡林焕在我跟前没学啥,没实授。这些人中姚长德学得扎实,像《五台会兄》一般演员都拿不下来,要有身架表演,还要有唱腔,他演得比较接近我。



米新洪先生《忠保国》剧照
(完)

编者按:米新洪先生昨日不幸辞世,特发出本社去年采访米老实录,让我们共同来缅怀这位德高望重的秦腔前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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