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齋 談玄錄之武陵源

桃花春徑滿，誤識武陵源...







武陵有盧生子仲者，隱逸士也。少嘗仕，不足百日而還。自耕南坡之田，掬飲東溪之水，俯仰天光水影，亦頗自樂。極好山水，乘興而出，或經宿不反。又有夜遊之症，入夜輒自披衣起行，至曉不覺。及覺，亦不甚以為意，緣路而行，往往皆得佳處。自笑曰：＂孰謂‘夢中不識路’耶？吾於夢中得吾鄉也。＂

乙未年春，生方坐，忽思曰：幾乎負卻桃花！言未出而身已動，恍恍然出戶，溯東溪而上，見桃花林夾岸百里，皆著英華，落彩流光。生且行且顧，不知所止，但覺身輕若飛，迷離顧望，不知路徑。林愈密而行愈難，初，尚有三尺狹徑，漸止容人，至末則側身難過也。復行數里，乃復豁然。道里方正平寬，田中麥苗甚齊。南畝芸苔，北坡桑梓，零綴星散，頗暢心懷。更喜間聞雞犬之聲，有束發者十餘作於田，撥行列而行，青青若浪翻湧。生甚異之。



見有四五垂髫兒嬉戲於田側，問以所在，童皆笑而散。少頃有荊冠者數人排柴扉而出，見生亦不驚，笑而延入。入則供茶，殷勤備至。問所從來，具答之，復問所在，眾曰:＂何必知之。此地僻處幽茫，外人多有不能尋之者。君既至，且樂得數日清閒，何必知之而遽反邪？＂生然之。與眾對飲至夕，生醉，曰:＂吾知之矣。是必陶靖節所述武陵源也。敢問諸君，敦為首陽雙賢，孰為商山四老？抑或奇松仙柏，百世黃花邪？得識姓名，則盧某生無憾矣。＂主客皆大笑，盡歡而散。

期三日，生思歸家。眾留之不住，乃送之曰：＂此地暫別，不久當復會。＂生曰：＂吾失路而誤入仙源，恐難冀再。＂眾笑而不言，步至道口而反。生猶然回顧，則眾皆渺矣。

於是心若有悵，策杖而歸。行不數里而遙聞人泣，生甚不忍，趨之，居然其友。至一墓而拜，並祭春酒鮮果數種。生隨其後，友獨若不聞。乃讀其碑曰：故武陵盧處士諱子仲也。恍然若寤，始知己之既死，所履殆亡地也。乃向碑一揖，棄杖而復回前路。忽焉神聚，飄搖終散。

其友聞有物墮地聲，驚而回顧，見一竹杖委棄於地，朽爛三年矣。少頃，化一白鷳，沖天而去。

擁爐者曰:吾聞西方有長生島，佛家有極樂世界，今以是觀之，莫非皆亡者之土歟？然生而自足死亦忘憂如生者，世間有幾人邪？



又有具區馮生告余曰：某鄉有李生某，赴武陵尋桃源。至則果然佳景，更有世外野老自耕自炊，各延生至其家，無奈所談皆古語，不可識之，生以為趣，益以此桃源為信。一夕至庭觀月，聞有人聲大嘩，所談皆粗鄙不堪，心甚惡之。循聲叩門，則白日所見之野老，皆作今人打扮，聚賭正酣。相顧失笑，始知桃源者，偽也。蓋村人故作此態，以徠遊人耳。敗興而回。余並記篇後，可為一大笑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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