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波逐流之神龙传奇》:第一章 离魂子静

 

------第一章 离魂子静------



“湖水连天天连水,秋来分外澄清。君山自是小蓬瀛,气蒸云梦泽,波撼岳阳城。帝子有灵能鼓瑟,凄然依旧伤情。微闻兰芷动芳馨,曲终人不见,江上数峰青。”

秋高气爽,中秋方过,八百里洞庭湖烟波浩淼,湖上渔船画艇往来如梭,湖边游人如织,岳阳西隅,东倚巴陵,西瞰洞庭,有一座天下第一名楼——岳阳楼。岳阳楼楼高十余丈,三层四角,雄伟精美,飞檐挑月,楼顶乃是如意斗拱的格局,形似将军盔,上覆黄色琉璃瓦,阳光下灿灿生辉。岳阳楼非仅景物壮美,可以俯瞰八百里洞庭春秋胜景,尚且内藏锦绣,楼中多有名人诗文,或壮丽华美,或豪气干云,每每令人流连忘返。

这样一座名楼,虽然也是开门迎客,但是若想在岳阳楼顶层喝一顿酒,除非是身有百金,否则必然不敢登楼,当然你若是囊空如洗,却能够当场写出一篇配得上名楼的诗词文章,也可登楼一观,楼主尚要赠你美酒一樽,以助雅兴。

大陈盛德二年,八月十八日,岳阳楼上歌声缭绕,美酒飘香,巴陵郡守宁素道在此宴客,闲人回避。

宁素道身高八尺,相貌俊伟,虽然是文官,但是刚健威武,气势凛然,虽然已经年近不惑,但是看上去仍似三十许人,此人手掌巴陵军政大权,乃是大陈三藩之一滇王吴衡的心腹重臣。

主客是一对青年男女,男子二十五、六岁,身形颀长,隆准广额,剑眉星目,俊逸英武,身穿白色武士服,外罩锦袍,气度雍容,一见便知是世家子弟,那女子却是一身青衣,如墨的青丝只用一支荆钗簪住,容颜如玉,秀雅端丽,气质更是有如空山灵雨,淡雅如仙,令人一见便生出敬爱之情。

陪客只有七人,宁素道先为两人引见了其中四人,乃是岳阳都尉****,洞庭水军统制杨玉奇,长史王文敬,司马田钺,这四人都是岳阳的文武官员,岳阳乃是湘北门户,巴陵郡治所,滇王在此经营数年,安排在这里的官员都是能员干吏,绝不可轻视。所以那青年男子礼数十分周全,一一见礼,丝毫不曾怠慢。那女子却始终只是静默不语,直待宁素道引见完毕,才裣衽为礼,但是四人倒似是受宠若惊,连忙还礼。

另外的三位陪客都是白身。一人白面无须,清瘦儒雅,一身青色儒衫落落大方,此人乃是岳阳书院的山长,名儒明舒廉,此人专精经史,天下闻名。一人身材矮小,手长过膝,满面风霜却是精神矍铄,此人乃是纵横八百里洞庭的君山帮帮主上官寿,君山帮势力雄厚,拥有一支不逊于洞庭水军的武力,掌控洞庭航运、渔业、私盐等合法或者不合法的生意,就连宁素道也不愿轻易得罪了他。最末一人却是一个清秀俊美的青年,也不过二十三、四岁年纪,身穿蓝衫,俊逸如临风玉树,周身隐隐透出森然的剑气,他整个人就仿佛一柄隐在匣中的绝世宝剑,但是他音容笑貌却又透着亲切之意,如同和煦的春风,令人觉得矛盾而危险,这个青年乃是岳阳白道上最富盛名的岳阳剑派的少掌门雷剑云,虽然年纪轻轻,但是剑术却已经青出于蓝,更兼智深勇沉,早已取代了其父岳阳神剑雷甫的地位,所以这一次才会代替卧病的父亲前来陪客。

能够令岳阳这些炙手可热的人物齐聚一堂的客人自然也不是普通人。前朝末年,朝廷无道,民生凋敝,外虏入侵,各地流民纷纷起事,天下分崩离析,在经历了长达十二年的征战和彼此吞并之后,形成了五方诸侯,占据关中的是外戚杨威,割据益州的是以皇室后裔自称的李子善,在云贵自立的是寒门出身的吴衡,东南则是世族唐氏的阀主唐康年的天下,而幽冀和晋北则被世代将门之后许彦所据。五方势力谁也不能独占鳌头,一时之间烽火汹汹,黎民受苦。也就是在这个时候,百余年来销声匿迹的翠湖门人岳秋心出现在江湖上,当时的岳秋心不过二十五岁年纪,仍是青春年少,但是一身修为高深莫测,心胸朗若明月,阔如沧海,在佛道两门和白道中人的支持下,岳秋心纵横天下,促成五方霸主在洛阳会盟,其中势力最雄厚的杨威登基为帝,建立了大陈皇朝,定都洛阳,改元建平。而其他四方诸侯除了唐康年以联姻的方式和杨威结盟,从此在陈廷呼风唤雨之外,幽冀许彦被封为燕王,益州李子善被封为汉王,云贵吴衡则被封为滇王,一帝三藩,彼此牵制,给了天下二十年的太平。七年前杨威驾崩,其子杨侗继位,杨侗庸碌无为,唐康年之妹乃是杨侗正妃,外戚势大,朝政尽在其唐康年掌握之中,两年前杨侗长子杨阑发动宫变,意欲夺取皇位,虽然兵败被诛,但是杨侗也遇难猝死,唐康年趁机扶持杨侗次子杨宏登基为帝,唐家权倾朝野。

今日的两个贵客,那青年乃是越国公唐康年次子唐仲海,而那女子则是岳秋心嫡传弟子颜紫霜。虽然在杨宏继位之后,天下又显露出离乱的征兆,但是仍然无人敢轻视翠湖弟子的力量,世人记忆犹新,为了维护大陈的安宁,翠湖弟子曾经做了什么。两人这次途经岳阳为了往南宁拜见吴衡,以求达成某种秘密协议。因为这个缘故,主客之间不免有些提防,可是表面上仍然其乐融融,你揖我让。

在饱览洞庭湖风光之后,宁素道笑道:“二公子,颜仙子,今日两位到了岳阳,宁某需尽地主之谊,就请两位品尝一下岳阳楼名菜如何?”

唐仲海饶有兴趣地道:“久闻岳阳楼擅做各色佳肴,正要领教。”颜紫霜面上露出淡淡的笑意,眼中颇有向往之色,令人觉得她也很希望品尝岳阳楼佳肴,不过众人也都知道,翠湖弟子虽然不禁荤腥,但是实际上她们却大多茹素,对于美食佳肴殊无兴趣。

雷剑云娓娓道:“从前岳阳楼的酒菜虽然出众,但是也未必瞧在颜仙子眼中,不过一年前楼中来了一个新厨子,做的一手绝佳的好菜,只是脾气古怪,每日只做一味菜,每味菜一日之内只做三道,若是想要尽尝他的手艺,不花上数月时间绝难如愿,这次郡守大人亲自请托,才让他同意今日做上一席,不过楼主说他声言破了规矩,竟然一月之内不再下厨。”

雷剑云说话之时,目光只望着颜紫霜,语气温柔,隐隐带着倾慕之意,唐仲海心中生出不忿,故意道:“不知道这个厨子手艺是否绝佳,若是真得如此,我和颜仙子岂不是误了岳阳人一月的时间,令他们品尝不到如此佳肴。”

颜紫霜目光流转,仿佛清泉沁入人心,歉意地道:“若是如此,只怕紫霜心中过意不去。”她的声音清澈温柔,雷剑云眼中闪过心醉的神采,笑道:“若是岳阳人知道是为了款待颜仙子,定然是与有荣焉。若是仙子觉得尽兴,不妨见见这位厨子,当面请他收回成命,我们纵然说他不动,仙子的意思他定然不会拒绝的。”

唐仲海见雷剑云神采飞扬,言辞动人,而颜紫霜也颇有许可之意,心中不免有些发酸,这次他得到机会和颜紫霜同行,很想趁机讨好佳人,想不到甫入吴衡辖下的岳阳,就遇到了一个才貌人品不在自己之下的雷剑云。他心中暗暗打定主意,定要寻机给雷剑云一个难堪。

这时候,两个青衣小帽的侍从开始上菜了,先端上的却是一道洞庭特产剁椒鱼头,以及一道菠菜炒豆腐。鱼头鲜嫩,红椒似火,青椒翠绿欲滴,汤汁清澈透明,唐仲海一见之下忍不住先舀了一勺汤汁,只觉得鲜美非常,却是形容不出那种令人迷醉的感觉。颜紫霜却是不喜荤腥的,目光落到那道青菜上面,只见菠菜豆腐青白分明,就如翡翠和白玉混在一起一般,她夹了一筷子菠菜放入口中,只觉得味道鲜美变化万端,还没有咀嚼,已经融化在口中,忍不住轻叹一声,颜紫霜赞道:“好,紫霜从未尝过如此佳肴。”

宁素道夹了一筷子鱼头眼肉放入口中,半晌才叹道:“宁某已经不是第一次品尝这道鱼头,但是只有这位名厨所做的鱼头才能让本官回味无穷。”

众人纷纷举箸,除了颜、唐二人,他们都不是第一次在岳阳楼宴客,可是仍然对这两道菜欣赏非常。

不多时,一道内藏了秘制果子香料的烤乳猪端了上来,外皮烤得金黄,香气扑鼻,然后是一道清蒸螃蟹,不提烤乳猪的鲜嫩腴美,那道螃蟹蟹黄饱满肥美,雪白的螃蟹肉晶莹剔透,配上调料,肥美的螃蟹让人垂涎三尺。

接下来便是一道银鱼羹,大海碗里面盛着如同鲜奶般颜色的羹汤,里面浮沉着如同玉簪一般的银鱼,这种无刺无骨又无肠的洞庭特产银鱼肉质近乎透明,再加上汤中点缀的千丝万缕的绿色莼菜,令人生出不忍下口的感觉。众人各自舀了一勺汤,只觉得一阵温柔至极的暖意透入肺腑,那银鱼更是鲜美非常,变化万千的动人滋味令人心醉神迷。

用完银鱼羹之后,众人只觉得心愿已足,所以见到侍从再度走进,都是眉头一皱,毕竟口中仍有余香,现在若是再上菜肴,不免过犹不及,岂料那侍从却是捧了碧螺春上来,众人相视一笑,香茗一盏,最是最适合涤清口中余味。

颜紫霜白玉般的容颜上多了一分心满意足的红晕,她品了一口香茗,道:“宁大人,快请这位独立特行的厨子前来一见,紫霜可是迫不及待呢,能够作出这种佳肴的人物必然非是常人。”

君山帮帮主上官寿原本是对颜紫霜敌意最深的一个,毕竟他是黑道出身,和身为白道领袖的翠湖弟子不免天生敌对。但是似乎是被佳肴软化了情绪,他笑道:“只怕颜仙子会失望呢。”

颜紫霜眼中闪过一丝好奇,但是转瞬化为乌有,纤纤玉手把玩着茶盏,道:“或许如帮主所言。”

上官寿正欲答话,宁素道突然笑道:“人已经来了。”其实楼上众人都是修炼过武功的高手,就是名儒明舒廉也是颇富盛名的剑客,也都听见了有人上楼的声音。颜紫霜仔细留心,她师门秘传“明鉴”之术,最善于从细枝末节识人,从耳边听到轻微的脚步声,她就细细品味,只觉得这人脚步不轻不重,不急不缓,如清泉般悠然流畅,但是若是稍加留心,又似是步步节奏分明,听足音明明觉得这人没有半分真力,但是偏偏端凝坚定。颜紫霜突然心中一动,计算之下,这人每一步的距离远近,力道轻重竟然完全一样。她抬起头,恰好看见一个青色身影走上最后一阶。

被郡守侍从带来的竟是一个十七八岁的灰衣少年,颜紫霜和唐仲海都是心中一惊,只因这人所做的菜肴都是精美非常,若没有十数年的锤炼,必然难有这样的造诣,而且这人脾气既有古怪之处,两人都已将他当成了顽固不化的老头子,怎会想到这个厨子竟是一个如此年少的男子。

这个少年体态修长,身高七尺有余,相貌清秀端正,不过是中人之姿,唯有一双凤目幽深的如同秋夜的寒江。虽然有着这样一双好眼,可是那少年神情落寞,周身上下都笼罩着固执冷漠的气息,颜紫霜心中生出惋惜的意味,这样一个风华正茂的少年为何如此消沉冰冷。

和颜紫霜不同,唐仲海立刻注意到这个少年虽然有些清瘦,但是身姿冷峻挺拔,虽然是一身粗衫布衣,身份又是这等低微,但是隐隐有着雪里青松孤傲的气度,这样一个男子,怎会屈居在酒楼为厨,唐仲海心中生出疑惑,用征询的目光望向颜紫霜。颜紫霜的目光却是瞥了一眼上官寿,她见这少年虽然相貌平常,但是气质却是颇有过人之处,上官寿为何说自己定会失望呢?

上官寿面上露出古怪的神色,对颜紫霜颔首一笑,然后和颜悦色地道:“子静,颜仙子很喜欢你的菜,还不见过颜仙子。”

颜紫霜秀眉微蹙,觉得上官寿对这少年说话的语气觉得有些失礼,虽然这少年身份卑微,可是只见他气度品格,就知道必然不是寻常人。可是抬目一望,颜紫霜心中生出异样的感觉,却原来那少年自上楼来,就站在楼口肃立不动,双目透过窗子看向烟波万里的洞庭湖,对楼中众人似乎视而不见。听到上官寿的声音,他的双目先是有些茫然,然后缓缓移动颈子,目光落到颜紫霜身上,似乎颜紫霜的秀丽仙姿对他没有任何影响,幽深的黑眸没有丝毫情绪,少年开口道:“见过颜仙子。”

颜紫霜又是眉头一皱,这少年的声音冰冷而空洞,语气中没有半分暖意,说起话来也是艰涩非常,倒像是常年不与人交谈一般,而且从他的反应来看,缓慢而迟钝,这个堪称清秀孤傲的少年,竟似是一个心智不足的痴儿。

颜紫霜柔声问道:“你叫子静么?是哪里人,父母还在么?”

那少年神色木然,半晌才道:“我叫子静,其他的事情都不记得了。”

颜紫霜面上露出悲怜之色,她本是青衣素面,容颜复又秀美淡雅,众人见她神色慈悲温柔,只觉得内心也变得柔软起来,心中都道,玉观音颜紫霜果然是慈悲为怀。就是原本因为颜紫霜关注那少年而心中生出妒意的唐仲海和雷剑云也都生出愧疚之意。只有那灰衣少年仍然是呆立楼中,他的目光深沉而幽远,只是望着八百里洞庭出神,身边发生的一切都好像和他没有任何关系。

颜紫霜叹息道:“上官帮主,这位小兄弟可是生了什么病症么,我见他如痴如呆,又说什么都不记得,好像是患了离魂症一般。”

上官寿道:“颜仙子果然是神目如电,这个小兄弟是一年多前孤身来到岳阳,当日他形容憔悴,如颠似狂,只是坐在楼前湖边,望着洞庭湖出神,岳阳楼的伙计想将他逐走,谁知他虽然神情痴狂,却是力大无穷,谁也无法将他逐走。不过他虽然力大无穷,却不做什么恶事,每日里就是望着湖水发呆,就是有*,他也不肯避让,困了就在湖边席地幕天而眠,饿了就捕捉鱼虾烤着吃了。岳阳楼主本来要告官将他拘走,幸而“剑绝”青萍小姐古道热肠,将他领回船上,说起来也奇怪,当日青萍小姐只是驾着小舟到湖边,唤他上船,他便登舟而去,后来他就在青萍小姐的画舫上做了一个小厮,只肯听青萍小姐一个人的指使。过了不久,青萍小姐突然将他荐到岳阳楼来帮厨,大家才知道他竟然做了一手好菜。青萍小姐也曾延医替他医治,岳阳本地的名医都说他必然是受了极重的打击,因此神智失常,遗忘了过往,只能是慢慢休养,他在岳阳一年多,除了说自己叫做子静之外,几乎什么都不说,就是问他十句百句,他也只是一句‘不记得’罢了,也当真是可怜得很。”

颜紫霜感叹之余,无意中见到雷剑云面上露出尴尬之色,转念一想,心中了然,方才雷剑云曾说自己不妨请这厨子收回成命,可能雷剑云对这个厨子的事情不大清楚,如今见这厨子有些痴呆,想来自己纵有天大本事,也无法说服这厨子改变主意,所以才会觉得尴尬。

其实也正如颜紫霜所料,雷剑云平日不是闭门练剑,就是为门中事务奔走,这岳阳楼虽然来过几次,却都没有见过这个少年厨子,此时他正为方才之事为难,只盼着人人都忘了他的言语。可是别人虽然不会为难于他,唐仲海却早就对他生出忌惮之意,有心为难,见状便笑谑道:“雷少门主,只怕颜仙子是没有办法让这痴子答应做菜了。”雷剑云剑眉一轩,面色带了几许冰寒,他自知不能将唐仲海如何,心道,最多我杀了这痴子,免得颜面受损,想到这里,望向灰衣少年的目光多了几分杀意。

颜紫霜冰雪聪明,心中生出不满之意,既恼恨唐仲海不饶人,又觉得雷剑云过于凉薄,她自然不然损了两人面子,浅笑道:“这也不是什么难事,想来这少年虽然痴狂,但是必然很听青萍小姐的话,否则怎会立下这古怪的规矩,恐怕他心中根本想不明白这些事情,这必然是青萍小姐的意思吧,免得别人奴役了他。紫霜早闻洞庭湖双绝,琴绝绿绮小姐乃是音律大家,琴艺无双,剑绝青萍小姐擅长剑舞,当世称绝,今日既然有幸在岳阳相见,不若请了两位小姐来,也好让紫霜倾诉仰慕之情。”

宁素道、上官寿、雷剑云和唐仲海等人都是心中一动,颜紫霜如此心智,转瞬之间就看穿了解决问题的契机,上官寿更是心中震惊,他说出子静的身世,本就有意为难一下颜紫霜,顺便挑拨一下雷剑云和两位贵宾的关系,想不到颜紫霜如此轻易地就解决了这个难题,也不免生出敬佩之心,翠湖弟子,果然是才貌无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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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双绝说书------

当颜紫霜提及青萍之时,那名唤子静的少年眼中突然闪过一缕寒芒,幽深灰暗的双目瞬间明亮得如同夜空的寒星,流光溢彩,璀璨夺目,但是他适时地微微低首,当他再次抬起头的时候,已经恢复了平常的冷漠淡然。

宁素道令人取了自己的帖子去请双绝前来,笑道:“颜仙子果然消息灵通,双绝成名不过是这一两年的事情,想不到仙子竟然也有耳闻。”他的语气中带了些许惊讶和得意,似乎对于双绝的声名传到翠湖弟子耳中颇为自豪。

唐仲海眼中闪过一丝憧憬,抢着说道:“仲海在洛阳也听说过双绝的美名,听说三年前滇王千岁在岳阳楼做寿,青萍小姐在湖上邀月做剑舞,绿绮小姐素手拂琴弦,皓月当空,碧波照影,琴如天籁,舞若桓娥,宴中诸人皆为之魂消,只可惜当日奉家父之命前来祝寿的乃是家兄,今日有缘一睹双绝之面,当真是幸甚如之。”

宁素道闻言叹道:“二公子所说不差,这洞庭双绝虽然以卖艺为生,却是等闲人也见不到她们一面,除非是月华如水,江天一色的良宵佳辰,两位小姐才会在洞庭湖上以琴舞邀客,纵然是年少风liu,一掷千金,也不过饮一杯清茶,论几句诗词音律,却是人人都觉得心满意足。其实若单论容貌,两位小姐虽然秀丽清绝,却也不是当世无双,只是一个是雪中莲,一个是解语花,令人见之忘忧。原本就是宁某相召,两位小姐也断然不会轻易前来,不过今日有颜仙子在此,想必她们定然不会拒绝的。”

唐仲海听得入神,更是想见见这久负盛名的洞庭双绝,就是颜紫霜也是十分企盼一见,不过她心中有些疑虑,若是双绝真得如此出尘脱俗,为何又在洞庭以色艺娱人呢?她横波流转,却见岳阳诸人面上都是赞同之色神色,想来对宁素道所言都是十分赞成,更令她心中生出好奇之念。

就在这时,湖上突然传来一缕清绝空灵的琴音,琴音如丝如缕,忽断忽续,却是让人忍不住侧耳倾听,颜紫霜身为翠湖弟子,娴熟音律,饱读诗书,不由细细听去,只听了片刻,她的心神便已经沉浸在那隐约缥缈的琴声当中,这琴声连绵不绝,与洞庭湖水节拍相合,不知是琴声似水声,还是水声似琴声,令人心神一清,更觉得秋水长天,寥廓苍茫。颜紫霜忍不住起身走到窗前,唐仲海也站到她身边,两人俯瞰洞庭湖,只见烟波浩淼,风清云净,白帆点点,往来如梭,而一艘船身狭长,华丽雅致的三桅游船正迤逦而来,主桅上高高悬着一盏青纱宫灯,灯笼上写着“月影凌波”四字,字迹秀雅飘逸,那琴声正是从船上传来。雷剑云这时也走到窗前,指着那游船道:“那正是两位小姐的坐舟。”他凝视着游船的眼中流露出淡淡的倾慕之色,一闪而逝,却是被颜紫霜捕捉个正着。

这时,那艘游船就在数里之外停住,绣帘一挑,一个少女走出船舱,虽然距离遥远,可是楼上众人目力都颇为不俗,仍然看得清清楚楚,那少女十八九岁年纪,身穿红色武士服,如墨青丝只用一枚金环束住,足上穿着鹿皮靴,腰间一柄绿色鲨鱼鞘的宝剑。颜紫霜心中一动,用目观瞧,却见那少女容颜虽然秀雅俏丽,却也寻常,只是她长眉入鬓,凤目含情,那一种温柔中带着刚强,刚强中蕴含柔情的独特气质最是令人一见倾心。这时,湖中大小船只上面一片喧哗,纷纷云集而来,不多时湖面上就已经人山人海,不过这些人都颇为自制,绝不肯接近那艘游船一里之内,不过个个都是翘首以盼,满面期待。

这时,那红衣少女对着岳阳楼的方向裣衽为礼,船舱中传出“铮铮”琴音,透出拜谒之意。宁素道立在窗前挥手示意,琴声乍起,苍凉悲怆,隐隐透着桀骜孤绝,那红衣少女身形微动,一声龙吟,宝剑自行出鞘,飞至半空,霜刃如雪,杀气凌人,少女一个旋身,已经将宝剑接在手中,剑花飞舞,人亦飞舞,琴声盘旋往复,舞姿变化万千,众人只觉得剑光如雪,红衣如火,琴声纵横,三者不分彼此,琴声越来越孤傲,剑舞越来越凄绝,眼中只见大漠孤烟、漫天红雪,耳边只听边声四起、金戈铁马,就在众人魂消魄散之际,剑舞、琴声嘎然而止,众人才觉又看到朗朗青天,方知晓自己已经汗出如浆。

颜紫霜收回心神,纵然是她心性淡然,也觉得为之动容,不由叹息道:“不愧是洞庭双绝,此等琴声剑舞,堪称举世无双。”这时,双绝的游船驶到岸边,从舱中走出一个青衣少女,也是金环束发,青丝如墨,足上却是一双丝履,她手抱瑶琴,和那红衣少女一起走上岸来。颜紫霜知道那青衣少女定是琴绝绿绮,便凝神瞧去,岂知那少女始终低头而行,竟是见不到形容如何。

颜紫霜等人回到座中,等候双绝到来,不多时,楼板轻颤,身影闪动,众人知是双绝到了,都是用目瞧去,颜紫霜尤其留神,想一睹琴绝姿容。剑绝青萍走在前面,刚刚跳过一场剑舞,此刻她仍是俏脸嫣红,额头还有细细的汗珠,凤目流盼,似是柔情万种,但是眉宇间那一缕刚强和傲气却让人生出不敢轻渎之意。跟在她后面的是琴绝绿绮,她抱着瑶琴,螓首低垂,瑶琴将容颜遮住大半,他人只能够看到一双素手如冰似雪,却见不到她的容颜若何。

颜紫霜起身一揖道:“翠湖颜紫霜,今日幸遇两位小姐,得闻仙音,且睹剑舞,心实敬慕,不知琴曲和剑舞何名,可否赐教?”

绿绮仍是低头不语,青萍则是美目中闪过一丝狡黠,道:“我姐姐弹的曲子名唤《火凤入阵曲》,我的剑舞便是《火凤剑舞》。”她的声音如同金玉一般悦耳,如同流水一般清澈,但是她的话语却仿佛冰冻的寒风一般,让岳阳楼上的空气突然凝结了起来,宁素道、明舒廉、上官寿、唐仲海都是面色一沉,颜紫霜虽然仍面带浅笑,可是明眸中突然一寒,其余****、杨玉奇、王文敬和田钺都被这种冷凝的气氛所压制,神色有些不安,唯有雷剑云神色有些茫然,他心性坚定,自然不会被这种气氛左右,可是见众人色变,隐隐觉察这琴曲和剑舞有些不妥之处,忍不住替绿绮担忧,他数月前偶然得见绿绮一面,便是一见钟情,对于颜紫霜,他虽有倾慕之意,但因为翠湖弟子身份特殊,所以倾慕之中倒是带了三分功利。

似乎是感觉到气氛的沉闷,绿绮缓缓抬起头来,露出清丽绝俗的容颜,那是一种宛若雪中白莲的风致,和青萍的光彩照人不同,黛眉轻蹙,一双黑亮清澈的明眸透出寂寥之意,略嫌苍白的肤色让她多了几分弱不胜衣的娇柔。唐仲海忍不住轻叹一声,绿绮的容色虽然不是他喜爱的那一种,可是那种我见尤怜的气质仍然让他生出呵护之意,神色间更是多了几分温柔,颜紫霜也是不由神色放缓,他们两人的变化很快就影响了宁素道等人,几乎是片刻之间,楼内气氛变得和缓了许多。

宁素道轻叹道:“原来是《火凤入阵曲》,想不到本官今生尚有机会恭聆雅奏,素闻火凤郡主幕府三杰之一的清绝先生曾在郡主二十芳辰之时,献上琴曲剑舞,用以赞颂郡主英姿威仪,只可惜十八年前郡主大婚之日,清绝先生奏琴相送之后,便毅然离开幽冀,从此仙踪缥缈,不知所终,想不到两位小姐竟是清绝先生传人,不知道先生如今何在,风采是否如昔?”

青萍端容道:“我姐妹本是先生收养的孤女,两年前先生得知洛阳惨变,火凤郡主香消玉陨,悲恸之下弃我姐妹而去,我姐妹素来仰慕郡主,便将先生留下的琴曲剑舞重新演练,唉,火凤郡主乃是天下女子中最出类拔萃的一个,可惜却被奸人所害,怎不令人扼腕痛惜。青萍不才,编了一本评话,还没有演给别人看过,不知道宁大人、颜仙子和诸位贵客想不想先睹为快。”

颜紫霜此时已经恢复了平素的冷静从容,道:“昔日火凤郡主麾下三杰,杜清绝排名第二,精擅琴棋书画,兵法权谋,两位小姐既然是清绝先生的弟子,能够屈尊为我等献艺,紫霜倍感荣宠,宁大人,唐公子,你们说是不是?”

宁素道起身笑道:“若是早知两位小姐乃是清绝先生弟子,宁某早已上门拜谒,火凤郡主女中俊杰,能够听听郡主的往事,不仅宁某欢喜,就是唐公子想必也是愿意的。”

唐仲海轻叹一口气,道:“正是如此。”

青萍闻言,嫣然一笑,道:“子静,我要说书了,还不过来给我帮场。”

这时,一直站在角落凝神望着洞庭湖的少年厨子眼中闪过一丝光彩,也不言语,缓缓走到青萍身边,绿绮则是盘膝而坐,将瑶琴放到膝上,十指轻动,一阵狂野的琴声突然溢满整个岳阳楼,琴声如铁骑驰骋,干戈蔽日。片刻,琴声变得若有若无,仿佛清风的叹息一般动人。

青萍眉峰一扬,朗声道:“火凤郡主乃是燕王许彦爱女,想许氏世代将门,却是人丁寥落,到了郡主这一辈,居然只有郡主一人,并无兄弟姊妹,其时天下大乱,幽冀晋北为许氏所据,各大霸主都不将许氏放在心上,只因许大将军后继无人,这诺大基业还不是落在外人手上,所以对于许氏,各家都是想尽办法笼络,火凤郡主及笈之时,已经是有名的美人,再加上身为许氏唯一的继承人,各家均派出使者求婚,都希望江山美人据为己有。”

这时那少年子静神情有几分讥诮,发问道:“名花倾城,不知道郡主嫁给了何人?”

青萍笑道:“子静可是太迂了,谁说女子一定要嫁人,当日火凤郡主在选婿宴上撕裂霓裳,指天为誓,定要继承父业,驱逐胡戎,绝不肯随便嫁人。”

子静轻唔一声,道:“那可不容易,领兵作战,执掌军权政务,就是男子也难以得心应手,郡主虽然出身名门,毕竟是个女子,又是如此年少,能够折服其父属下么?”

青萍肃然道:“火凤郡主,天纵其才,初时不仅是各家诸侯,就是许将军辖地的各大豪门也多半是想看她的笑话,可是郡主出则为将,入则为相,短短数年,就让许大将军将权力尽与,郡主虽然是女子,可是武艺高超,精通军略权谋,在北地选贤任能,燕军精锐,甲于天下,群雄无不刮目相看。郡主幕府之中,文武鼎盛,高手如云,其中最富盛名者称作三杰。”

子静愣愣地问道:“三杰都是什么人呢?”

青萍眉飞色舞地道:“三杰之首,乃是龙骧将军罗骥远,罗将军乃是幽冀名将,纵横沙场,未尝一败,为人更是谦抑忠厚,除了火凤郡主之外,罗将军就是众将之首,深受敬仰,三杰之二,便是家师清绝先生,家师颇通军政谋略,辅佐郡主主理政务,三杰之末,便是如今的幽冀左将军方桓,虽然世人都说,方将军主政不如清绝先生,主军不如龙骧将军,可是能够在幽冀危急之时,独立支撑大局,除了方将军之外再无别人。”

子静问道:“既然火凤郡主如此英明果决,门下三杰又是如此才略,为什么如今除了方桓之外都不见了?”

听到他此问,楼中一片静寂,只有琴绝绿绮的忧伤琴音,低徊不绝。

青萍带着一缕哀伤,道:“郡主主持幽冀政务,压制豪门,难免遭人之忌,其时,天下已经恢复一统,杨威登基为帝,可是他的势力范围仍然主要在关中一带,河洛虽然是帝都所在,却是众家诸侯争锋之处,想要稳固中原,最好的办法就是联合幽冀,杨威心机深沉,屡次遣使为太子杨侗求亲,都被火凤郡主拒绝。不说杨侗当时已经迎娶了正妃,就是没有,这等庸碌之人,郡主也是不中意的,而且郡主与罗将军情投意合,无奈罗将军却已经有了妻室,所以两人都是发乎情止乎礼,不敢逾越,但是若让郡主嫁给别人,却是难如登天。”

子静冷冷道:“郡主这样才貌,怎会钟情一个有妇之夫呢?”

青萍叹息道:“这也是苍天捉弄,罗将军本来是前朝世家子,世代忠贞,不幸受奸臣谗言陷害,族中成年男子尽被斩首,家中妇孺被流放到边塞,当时罗将军年仅十三岁,他的未婚妻子罗夫人比他大两岁,正是及笈年华,岳家见罗家败落,有意退婚。罗夫人知道父母之意不能改变,便提出要求,请父母重金贿赂,免去罗将军之母的苦役,换取罗将军写下退婚书,罗将军生性至孝,立刻答应下来,并将母亲托付给罗夫人照料,自己孤身一人流放幽冀。也是罗将军时运过人,在幽冀从军十载,便有了勇武之名,适逢火凤郡主重整军旅,罗将军被火凤郡主提拔重用,履立奇功,成为郡主的左膀右臂,名列三杰之首。两人并辔疆场,同生共死,渐渐生出情愫,订下鸳盟,就在婚事筹措的过程中,罗老夫人千里迢迢寻子到了幽冀。说起来郡主和罗将军数年前就派人去接老夫人到幽冀,可是派去的使者回报,当年罗将军充军不久,罗夫人就带着老夫人也出走了,如今罗将军的岳家在战乱中已经化成废墟,宗族离散,根本就无法寻到了。原本亲人重逢乃是天大的喜事,可是罗老夫人的到来,让火凤郡主与罗将军的婚事成了泡影。”

子静尽责地问道:“是否罗夫人就在老夫人身边?”

青萍道:“正是如此,说起来罗夫人也不是寻常女子,性情贞烈,聪慧果决,当年她见父母决定不能改变,便诈言同意退婚,换取了老夫人的一线生机,之后她奉着婆母离开了家乡,罗将军充军边塞,九死一生,她早已不抱夫妻重逢的期望,只想侍奉婆母天年,尽到儿媳的责任,一个富家千金小姐在乱世中独自奉养婆母,这是何等的辛苦,后来得到罗将军消息的时候,她便和老夫人到幽冀寻访,可是重逢之日,却是罗将军即将迎娶火凤郡主的前夕。罗夫人自恃不能和郡主匹敌,决意离去,可是老夫人声言罗将军若是辜负儿媳,便要悬梁自尽。”

子静冷冷道:“为了荣华富贵,抛妻弃子的也不是没有,只要火凤郡主不在意,又有什么关系,再说罗将军也是情有可原,而且若是得罪了郡主,别说是罗夫人,就是罗将军母子也难逃一死。”

青萍拊掌道:“谁说不是如此,想郡主手掌幽冀军政大权,生杀予夺,何等的尊荣,别说罗将军本就和她两情相悦,就是罗将军另有所爱,在郡主的权势和才貌之前,又怎能不屈膝,当时人人都担忧郡主难过,又担心她伤害罗夫人,以至和罗将军再无转圜余地,也有人去劝罗将军的老母和未婚妻子,若是罗夫人肯屈居侧室,郡主当能谅解罗将军苦衷。其时,就是罗夫人自己也已经默许,情愿退居侧室,可是郡主是何等人物,怎会抢夺别人的夫婿,不知是如何挣扎,郡主传下军令,让罗将军和罗夫人即日完婚,原本为郡主准备的喜服嫁妆全被郡主转送给了罗夫人,这一场喜宴办了三天三夜,幽冀人人都称赞郡主大度宽容。”

子静低声道:“郡主这般胸襟器量,自然该人人敬重。”

青萍道:“虽然婚事生变,罗将军另娶妻子,但是郡主对罗将军仍然十分信赖器重,九月之后,罗将军幼子早产,险些夭折,郡主亲令名医调治,才保住性命,郡主对此子爱如己出,为之赐名承玉,并收为义子。过了半年多,罗夫人一病不起,这也难怪,罗夫人本是深闺弱质,弱不禁衣,可是为了侍奉老夫人吃尽苦头,病根早已深种,如今发作出来,一发不可收拾,虽然幽冀名医百般设法,可是却是药石罔效,郡主前去探望,罗夫人在病榻之上亲执郡主之手,托付后事,郡主虽然不曾明言,却已经默许,人人都知道,罗夫人病殁之后,最多一年半载,郡主和罗将军就会缔结鸳盟,虽然为了病重的罗夫人,无人四处宣扬,可是却是人人乐见其成。”

子静眼中闪过一丝神光,却因他低着头,无人察觉,他接道:“好梦由来容易醒,想必婚事终究是不成的。”

青萍叹息道:“是啊,孰料世事莫测,建平四年,戎人袭雁门,郡主亲自率兵出击,在雁门外大破戎人,幽冀大军远征塞外,内部空虚,不料杨威突然起重兵攻打幽冀,虽然各地诸侯和大陈朝廷貌合神离,可是谁会想到杨威会在幽冀和蛮人作战的关键时候起兵攻击呢,这等趁人之危,岂是天子所当为。罗将军原本留守信都,闻讯领军迎战,****兵力十倍于幽冀守军,虽然罗将军军略出众,可是强弱悬殊,罗将军虽然用了妙策数败****,可是终于被杨威击败。这时郡主得知****犯境,千里急援,可惜还是晚到了一步,罗将军已经战死沙场。郡主大怒之下,十荡十决,将杨威逐出幽冀,攻入上党,继而兵犯河东,直取杨威的根基关中,天下为之震动。郡主更是传檄天下,意欲和诸侯会盟,颠覆大陈朝廷。滇王、汉王也因为杨威无故对藩属出兵,所以起兵呼应,其时大陈立国不到四年,承平未久,人心思安,所以翠湖岳秋心奔走四方,想要斡旋此事,可是这时信都传来凶信,罗夫人得知夫婿阵亡,伤悲之下香消玉陨,只留下一个孤儿托付给郡主照顾。郡主更加震怒,立誓定要取杨威性命。岳秋心与郡主本是情同姐妹,昔日洛阳会盟,如果不是岳秋心说服了郡主,幽冀根本就不会尊奉杨威为帝,这次郡主大动干戈,岳秋心出使幽冀,婉言劝说郡主罢兵,却被郡主严辞拒绝。郡主当岳秋心是知己,所以不曾虚以委蛇,岂料岳秋心一心维护大陈朝廷,竟然背叛了郡主的信任。”

听到青萍辱及师尊,颜紫霜却只是轻轻叹息一声,叹息声中流露出不被理解的深沉哀痛,子静却是淡淡问道:“翠湖宗主都做了些什么?”

青萍眼中闪过寒芒,道:“昔日岳秋心和郡主为闺中知己,推荐了许多贤才给郡主,所以幽冀许多将领官员都和翠湖有些瓜葛,平常还不觉得,这时候就成了心腹之患,郡主为了向杨威复仇,不免有些独断专行,多年来被郡主压制的豪门早有不满之意,在岳秋心的支持下,他们勾结那些受翠湖影响的官员向郡主发难,要求郡主与朝廷和谈,放弃会盟之举,一时之间,幽冀风雨飘摇,内忧外患,就连燕王许彦也和他们达成共识,逼迫郡主放弃军政大权。虽然幽冀军政大权多半在郡主掌握之中,可是毕竟还有许多将领官员都是燕王提拔,所以一时之间,郡主号令不行,兵困河东,进退失矩,同时遭遇亲人和挚友的背叛,想来当日郡主定然是心痛无比。”

楼中一片寂静,这些事情他们有些人十分清楚,有些人却是不甚了了,听青萍轻声细语,缓缓讲来,不论心意如何,不论属于何种势力,都是心中生出惆怅之意,想到火凤郡主当日面对众叛亲离的局面,该是何等的心寒落寞。这时,绿绮的琴声变得宛转低徊,满是幽愁暗恨,将那一种四面楚歌、孤单寂寞的苦痛表现得淋漓尽致。

子静却是容色淡淡,漠然道:“燕王和火凤郡主既然是父女,为什么反而和女儿作对起来呢?”

青萍叹息道:“纵然是父女情深,可是涉及到权力之争,也不免生出嫌隙,虽然燕王的权势地位几乎大半是郡主襄助取得的,可是幽冀人才都归属郡主幕府,燕王大权旁落,自然不免有些不满,看到郡主为了报复大举兴兵,穷兵黩武,燕王已经安逸惯了,自然不愿为了一个将领和朝廷为难,在他想来,既然已经取胜,只要在和朝廷的谈判中取得一些利益就行了,而且燕王也想趁机夺回军权,权势的诱惑纵是父女之情也不能抵御的。”

子静冷冷道:“即便如此,军权仍在郡主掌握之中,郡主若是下了狠心,重新掌握幽冀局势也是不难。”

青萍怒道:“这就是岳秋心最不可饶恕之处,她知道郡主对义子罗承玉爱如己出,就挟持了承玉公子,迫使郡主屈服,承玉公子乃是罗将军仅存的一点骨血,郡主对罗将军情深意重,如何能够坐视承玉公子受害,而且郡主其时已经有意将承玉公子立为世子,继承燕王王位,这种情形下,郡主也只能无奈屈服。”

子静漠然道:“想必翠湖宗主是希望郡主撤军吧,郡主只需答应了她的条件,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只要郡主平定了幽冀的乱局,难道还怕没有机会报仇么?”

青萍讥诮地道“这些事情你都能够想到,难道岳秋心想不到么,为了杜绝郡主再次起兵的可能,她和杨威提出的条件是让郡主嫁给太子杨侗为妃,他们想得倒是非常好,只要郡主嫁入了皇室,势必不能再掌握幽冀兵权,而且郡主总不能对夫家动干戈吧!当时郡主大军在外,军中粮草全落入那些官员掌握,燕王又在信都屡屡传书,暗示郡主答允。郡主将自己关在军帐之中,苦思一日夜,终于作出了决定,她接受了岳秋心的条件,同意嫁入皇室,岳秋心心愿得偿,避免了一场足以颠覆新朝的战乱,博得仁义美名,只可怜火凤郡主,被迫嫁入皇室,本是天上的彩凤,却被囚入黄金的牢笼。为着杨威的江山社稷,岳秋心居然抛弃多年姐妹之情,枉顾郡主昔日恩义,子静,你说这岳秋心是不是天下最无情无义之人?”

至此,绿绮琴声变得阴郁艰涩,哀伤凄婉,如同冰河下面呜咽的泉水,令人生出满腔仇恨无法宣泄的感觉。

颜紫霜没有反驳,只是露出淡淡的苦笑,那种惆怅感伤之色,就是铁石心肠也不免动摇,唐仲海见状怒道:“青萍姑娘未免太过分了,昔日火凤郡主为了一己私仇,不顾江山社稷,不顾黎民百姓,发动叛乱,倾覆朝野,岳仙子大义灭亲,正是舍弃小义成全大义,人人为之感叹,岂是你一面之词可以诬蔑的。”

青萍微微冷笑,绿绮神情没有丝毫改变,但是琴音突然多了几分冷厉,楼中气氛陡变,这时,那少年子静却语气淡漠地问道:“火凤郡主嫁入皇室,且不知后来又如何呢?”

青萍神色一缓,黯然道:“郡主是何等人物,纵然被迫下嫁,焉能动摇她的心志,她和杨威约法三章,其一,她虽然嫁入皇室,但是皇室不能干涉她的行事,不过郡主也答应只要杨侗在生一日,她就不回幽冀;其二,她要别室而居,不经郡主允许,太子不得进入她的居处,相对的,郡主同意为皇室生育一个子女;其三,立罗承玉为燕王世子,皇室不得以任何理由干涉燕王爵位的承袭。其时,杨威等人也不敢过分逼迫郡主,以免弄巧成拙,所以双方达成约定。建平五年,郡主嫁入皇室,虽然皇室以正妃的礼仪迎娶,可是郡主并无一丝欢容,就在郡主离开幽冀的那一日,幽冀众将千里相送,直至易水,都是愤恨难平,郡主一身素衣,在易水之畔抚琴而别。”

这时,绿绮琴声突然发出孤绝之声,高亢激昂中透着绝决之意,青萍神色凄迷,伴着琴声唱道:“昔日驱驷马,设宴黄金台。旌悬白云外,骑猎红尘中。今来向易水,素盖转悲风。荣华与歌笑,万里尽成空。”

一曲唱罢,琴弦声如裂帛,嘎然而止,满座寂然,众人默默品味着当日火凤郡主万念俱灰的心境,都是一阵怆然,只有那灰衣少年子静仍然是那样的漠然冷淡,似乎青萍所叙述的这段情事于他只是石上流过的清泉,水过无痕,没有在他心湖留下丝毫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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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小说内容节选自:武侠小说 《随波逐流之神龙传奇》

作者:随波逐流
最后更新于:2016年09月0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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