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小说 侯德云专辑:老家拍案惊奇

 

接到堂哥的电话,我就知道,老家出事了。老家的亲人有一个共同的优点,不出事不打电话,一打电话准出事……...





※ 老家拍案惊奇

※ 婚姻大事

※ 馅饼

老家拍案惊奇
文/侯德云
 
接到堂哥的电话,我就知道,老家出事了。老家的亲人有一个共同的优点,不出事不打电话,一打电话准出事。我曾经问过堂哥,没事,就不能给我打打电话么?聊聊天也好啊。堂哥很吃惊,说没事打电话不是花冤枉钱么?还说,我又不是傻子,让我花冤枉钱,不干!

这一次,堂哥在电话里,用哭叽叽的声音对我说,他爹死了。

堂哥的爹,就是我大伯。大伯虽然到了八十高龄,但身体很好,还能下地干活呢,怎么说死就死了?

我问堂哥,大伯是怎么死的?

堂哥说,上吊。

我吓一跳。怎么回事?到底怎么回事?

堂哥说,现在说还得花钱,不上算,你赶紧回来吧,回来我告诉你。说完就挂了电话。

我用最快的速度赶回了老家。

堂哥还是哭叽叽的。他说,是这么回事。乡里修公路,占了咱家的一片果园和一块菜地,赔偿太少,我去找乡长反映情况,开始乡长不见我,后来我开始骂自己的祖宗,乡长就见我了……

我打断堂哥的话,乡里对别人是怎么赔偿的?

堂哥说,没有别人,就咱家。

噢,乡长怎么说?

乡长说,你这个事嘛,这个这个,等等再说,还没到非解决不可的程度。

我问,什么叫“非解决不可的程度”?

堂哥说,我也这样问乡长,问了一遍又一遍,乡长显然是不耐烦了,他拍了桌子,对我大叫,家里有人上了吊,就到了非解决不可的程度了!

我身边没有桌子,只好拍了一下堂哥家的炕沿,说,乡长怎么说这种话?

堂哥说,人家是乡长,想说哪种话就说哪种话。

我说,后来呢?

堂哥说,我回到家里,把乡长的话说给爹听,爹听完就出门了,到果园和菜地那里转了一圈,回来就叫我杀鸡给他吃。

堂哥说,我爹这辈子,最爱吃鸡。

堂哥说,我爹一连吃了三只鸡,吃得直打饱嗝,然后就到果园里上吊了。

正说着,有两个陌生人走了进来。堂哥看了看走在前面的胖子一眼,对我说,是乡长来了。

乡长跟堂哥握了握手,说,看来,事情已经到了非解决不可的程度了。

堂哥点点头,对乡长的话表示同意。

乡长从包里拿出两张纸,对堂哥说,这是赔偿协议,你看看,签个字,现在就给钱。

堂哥不看那两张纸,他看着乡长的脸,说,给多少?

乡长说,你想要多少?

堂哥说,五万。

乡长说,我给你十万。

堂哥吓了一跳,连声音都颤抖了,他说,在哪里,签字?

乡长用肥胖的手指头往纸上一按,说,在这里。又抽出下面那张纸,说,还有这里。

堂哥签了字。乡长把一张协议装进包里,从身后那个人手里接过厚厚的一沓钱,让堂哥数。堂哥的每一个手指头都在跳舞,根本不听使唤,只好让我替他数。我数了三遍,没错,正好十万。

乡长对堂哥说,咱们是不是两清了?

堂哥说,两清了。

乡长说,那好,我们走了。

他们走得飞快,一眨眼就没影了。

堂哥看着他们并不存在的背影,好一阵发愣。

消息很快在村里传开了。说什么的都有。我亲耳听见有人这样说,哎,以后对老人可要好一点儿,到了关键时刻,能派上大用场。听了这话的人随声附和,就是就是。

办完了大伯的丧事,我跟堂哥告别。原本已经神清气爽的堂哥突然眉头紧锁,他忧心忡忡对我说,下一次,家里要是再遇上什么事,就该他去上吊了。

我没想到堂哥能说出这种话,气咻咻地呛了他一句,你别胡说。

堂哥说,我怎么是胡说?你算算,我爹已经死了,我妈早就死了,现在家里年龄最大的,就是我了。我不去上吊谁去上吊?

我被堂哥的话噎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堂哥哇的一声大哭起来。他哭着说,弟,到那一天,你一定要回来,回来替我数钱,啊?
   




                              
婚姻大事
文/侯德云
 
回老家去,在村口遇上了王淑花。王淑花变得富态了,圆圆的脸,圆圆的胸脯,圆圆的屁股。她的身高跟十年前差不多,而体重至少是从前的两倍。好在,我还能认出她来。

王淑花是我的小学同学,还坐过一年的同桌呢。自从我参加工作之后,就很少见到她了。想想也是,每次回老家,都来去匆匆的,见不到也很正常。

我很高兴,主动打声招呼:“王淑花,你干吗呀?”

王淑华愣了一下。她停下脚步,眯着眼睛打量我。她打量了至少有两分钟,然后,呱嗒一下,西瓜脸变成了冬瓜脸,还像老母猪那样哼哼了两声,快步离去。走出几步之后,用后脑勺对我说:“你有什么了不起呀?”

我扭过头,看王淑花丰满的背影,心里特别纳闷儿,她的哼哼,什么意思呢?她的那句话,什么意思呢?

我闷闷不乐回到家里。大哥在炕头上吸烟。我对大哥说了王淑花的事。我说:“他姥姥的,见了鬼了,我又没有得罪她。”

大哥猛吸了两口烟,接着又叹了一口气。

我觉得大哥好像知道些什么。我瞪着眼睛,等他说话。

沉默了一会儿,大哥开口了。

大哥说:“弟呀,你是不知道,王淑花家跟咱家,结下仇了。”

嗯?我很吃惊。我怎么不知道啊。

“唉,”大哥说,“这么多年了,说说也无妨。”

大哥打开了话匣子。大哥的第一句话,就把我变成了一个高中生。是我读高三的那年发生的事。那时候,王淑花她爹是村支书,她妈经营小卖店。王淑花是小卖店的售货员。某一天,王淑花她妈在街上碰见大哥,一本正经对大哥说,你们家老五,有对象没?大哥说,没,他还上学呢。王淑花她妈乐了,说,那就好,看看俺家王淑花怎么样?愿意的话,现在就定下来。大哥说,老五还在上学呢。王淑花他妈说,上学就上学呗,先把事定下来,又不是让他们结婚。大哥给逼得无话可说,只好支支吾吾说,回家商量商量再说吧。王淑花她妈又乐了,说,那好,我等你回话。

结果呢,大哥回家,跟谁也没说,他自己跟自己商量了一会儿,决定不攀这门亲事。王淑花她妈日后又追问过几次,大哥都支支吾吾的。后来呢,后来,王淑花她妈不再追问了,见了大哥的面,连话也不说了。

大哥对我说:“老五,当时我是这样想的,你考上大学,就是城里人了,怎么能娶个农村的媳妇呢?”

我闷声闷气地回了一句:“你怎么知道,我肯定能考上大学?”

大哥裂开嘴笑了:“看你说的,后来你不是考上了?”

我对大哥的做法很不满意。我的婚姻大事,连我都不告诉,太过分了。难怪算命先生说我错过了一桩大好的姻缘。我还跟人家犟嘴呢,说人家胡说八道。现在看来,这是真的了。

我心里不痛快,烟也吸得不痛快,猛一阵咳嗽,咳得眼泪都出来了。

我说:“大哥,你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

大哥的眼睛一下子瞪起来了。很明显,他是不服气。

我故意把话题扯远,问大哥:“王淑花的男人,现在是干什么的?”

大哥说:“是咱村的村长。”

我说:“他们家,是不是富得流油?”

大哥想了想说:“好像是。三层小楼,还有一辆小轿车。”

我又咳嗽了一声:“那村长,本来应该是我的。三层小楼,小轿车,本来也应该是我的。应该是我在流油,而不是他!”

大哥不吭声了。看样子,还是想不通。没办法,我只好跟他“假如”一番。假如,我当上了村长,咱村沿海的几万亩滩涂,你不是想包多少包多少?大哥点头。假如,你承包了滩涂,现在不是也流油了?大哥又点头。

我说:“也不光是你,二哥,三哥,四哥,也都会流油。”

大哥眨巴了一会儿眼睛,突然说了一句:“老五,只要你在城里过得好,我们在家吃点苦没关系。”

嘿,瞧他这话说的!

我很愤怒:“你以为在城里就好么?”

大哥很吃惊的样子:“老五,你在城里不好么?”

“好,”我说,“好得连村长的脚趾头都不如。”

大哥沉默了。沉默了很久,才慢悠悠说了一句:“老五,大哥现在肠子都悔青了。”

这件事给我留下了很大的阴影,以至于此后的几个月里,我一直闷闷不乐。我开始想念王淑花了。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想她。王淑花呀王淑花,你知道我在想你么?

半年之后,大哥突然打电话来,兴高采烈对我说:“老五,你应该感谢我。如果没有我,你昨天就被逮捕了。”



馅  饼
文/侯德云
大姨上了年纪,很喜欢别人去看她。还点名呢。点了谁的名,谁就得乖乖去看她。敢不去?不去就骂。想想吧,一个上了年纪的人,除了吃喝拉撒睡,就是坐在家里骂你,你受得了?

我大舅曾经到大姨那栋楼里去过。大姨从窗口看见他了,一直看着他走进楼道。大姨以为大舅是来看她的,就站在门口等他敲门。结果站了半个多小时,站得腰酸腿痛,也没听见敲门声。为这事,大姨人前人后把大舅骂了一年,骂得大舅脸色苍白,像个东亚病夫似的。

这一回,大姨点了我和我老婆的名,说是“想他们”了。大姨的指示,是通过岳母转达给我们的。我们接到指示,从沙发上跳了起来,赶紧收拾收拾,去看大姨。

我特意给大姨买了一包糖,还有些小食品啥的。我知道,大姨喜欢甜食。

大姨很热情地接待我们。让我们坐在藤椅上,让我们吃水果,吃糖,吃炒花生,跟我们唠家常。主要是跟我老婆唠。我是旁听者。大姨知道,我也知道,我和大姨之间,缺少共同语言。

大姨跟我老婆之间的话题,呈跳跃性发展的态势,像小白兔一样。儿歌里怎么说的?“小白兔,白又白,爱吃萝卜爱吃菜,蹦蹦跳跳真可爱。”她们的话题就是这样,蹦蹦跳跳的,一会儿往东,一会儿往西,一会儿朝上,一会儿朝下,把我整得迷迷糊糊。等我吃掉第二只苹果,第三只梨,第六块糖,第三十九粒炒花生的时候,她们的话题终于在一个女人的身上徘徊不前了。

大姨说:“长得挺漂亮,长发,大波浪,大眼睛,还爱笑。”

老婆说:“嗯,显得挺年轻的,看不出有四十多岁。”

大姨说:“还能干呢,比男人都能干。”

老婆说:“听说开了好几家连锁店。”

我知道那个女人。我不知道她的名字,但我知道她的事迹。她的事迹曾经引起很大的轰动。女人是做买卖的。据说买卖做得不小。也就是说,女人很有钱。这个有钱的女人离过婚,身边有一个女儿,已经上大学了。有一天,她又结婚了。这很正常。一个单身的女人,是有权利嫁人的。问题是,她嫁的这个男人啊,没有工作,还没有进取心,整天窝在家里,靠看电视打发日子。他们之间的婚姻,谁看了都摇头。不般配嘛,怎么看都不般配。更可气的,是女人嫁给那个男人之后,啥也不用他干,啥事也不用他操心,心甘情愿养着他,就像养一只鸟。怪话很快就出来了。说,这可真是天上掉馅饼,呱唧,砸那男人头上了。说,还是个大馅饼呢。不知是谁,突发奇想,给那男人取了个绰号,就叫馅饼。绰号很快就传开了。提起这事的人,无一例外,都叫他馅饼。

大姨信佛,对馅饼是这样评价的:“肯定是上辈子积了阴德。”

老婆不懂佛教,眨巴了一通小眼睛,不吭声。

大姨还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辰未到。”

老婆点点头,做若有所思状。

大姨感慨了:“啧啧,人家馅饼是到时辰了。”

话题好不容易从那女人和馅饼身上挪开。该说的都说了,该感慨的也都感慨了,就像一壶茶,泡得没了颜色,没了味道,还能继续泡下去么?

话题转到了大黑身上。大黑是大姨的儿子,我和老婆都叫他表哥。用大姨的话说,大黑是个“不争气的东西”,是个“败家的玩意儿”,“好好的媳妇都给弄丢了”,原来的工厂黄了,现在呢,“挣的几个屁钱,都让他喝了猫尿了”。

大姨的情绪开始波动了,一连串的叹气,眼睛里泪光闪烁。

老婆赶紧劝大姨,说大黑还是有很多优点的,不完全像大姨说的那样。老婆开始掰手指头了,第一如何,第二如何如何,一连掰了四个手指头。我听出来了,老婆的手指头掰得很勉强,我想笑,又不敢,憋得脖子都粗了。

大姨对老婆的手指头很感兴趣,脸上的气色好多了。

大姨说:“你说的都是真的?”

老婆说:“当然是真的!”

大姨笑了,是没有声音的那种。

受到笑容的鼓舞,老婆又掰了一个手指头,说大黑还有一个优点,讲义气,为了给朋友弄一个水龙头,他把自己厂子里的水龙头拆了,自来水流得到处都是,把厂长气的,语无伦次了,说咱厂改名吧,叫自来水公司吧。

大姨笑出声来了。

老婆最后作了总结,说像大黑这样的男人,其实是很讨女人喜欢的,“再找一个,没问题”。

大姨沉默了,足足有两分钟,突然问老婆:“你说,大黑能不能变成馅饼?”

老婆愣了。我也愣了,抬起头,看大姨的脸。

大姨露出无限憧憬的样子,自言自语:“要是大黑能变成馅饼就好了。”



关于文本※《老家拍案惊奇》载《佛山文艺》2010年7月下。

※ 《婚姻大事》载2010年第5期《小说月刊》。※《馅饼》 载2010年第11期《微型小说选刊》。



关于作家

侯德云,读书人,品书人。作家。出版小说、散文随笔集十三部,主编各种文集数十部。现居辽东半岛。

❖ 名誉主编:刘海涛  ❖ 影视顾问:李嘉  
❖ 执行主编:梁健     ❖ 美编: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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