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在世》:第1章 弹钢琴的女人(1)

 

------第1章 弹钢琴的女人(1)------



方永利躺在床上,眼睛紧紧的盯着天花板。这个姿态他已经保持了几个小时,可脑子里的一堆事仍然连个头绪也理不出来。

棉纺厂停工三个月了,身为厂长再拿不出切实可行的实施办法,就只有回家卖番薯去。

“死人,叫你几遍了,你怎么连个反应都没有?”程利的头从房门口钻进来,笑嘻嘻的。她一年前下岗,现在在棉纺厂门口开了个小饭馆,生意还不错。

方永利从床上爬起来,头像是有一百吨重。绵纺厂的厂委书记昨天打电话给他,说厂里的工人已经准备了横幅和锣鼓,这个月要是再开不了工,他们就要到市政府去静坐示威了,一直要等到市政府的有关部门拿出解决方案来才罢休。老书记告诉他,工人们这样做其实未尝不是好心,大家都看到厂子里这两年的处境了,也都明白纰漏并不是出现在方永利这个新上马的厂长身上。可这样一来,他方永利可还有什么脸面再出现在棉纺厂里?

两碟小菜,一锅青梗米粥,一盘烤的酥黄的小烧卖。程利自从开了饭馆,家里的饭菜也都讲究起来。也难为她,家里店里两头跑,好在孩子送去读寄宿,否则,更要她受累了。方永利抬头看了坐在对面的程利一眼,结婚十几年了,这个老婆无疑是称职的。虽然她的文化程度不算高,相貌也不算出众,可为了这个家,她所做的比他实在是多了太多。

方永利伸筷挟了一只烧卖放进程利的碗中。

“又在烦厂里的事?”程利脸上依旧笑盈盈的,她像是天生就没有忧愁的细胞。

“嗯。”

“我倒是有个主意,你看行不行?”程利问道。丈夫是个急性子,自从上任以来,厂里的情况非但没有好转,反而越来越差,丈夫脸色也越来越差,话也越来越少,程利心里是明白的。

“你说。”她能有什么主意呢?全厂百多号人都想不出半点法子来,现在市场竞争大,棉纺制品到处都是,再加上厂里以前巨额的亏空,根本无力拿出多余的钱出来更新设备和产品。偌大一个厂子,一直靠毛巾、桌布过日子,哪里还会有什么竞争力。以前就有政府支持一下,现如今所有的国营厂也都各人顾各人了,政府也管不了那么多。其实问题的症结谁都明白,就是没钱作大投入,小商品又没有竞争力,可……这又有什么办法呢?

“我说了,你可不许笑!”

哼,事到如今,又有什么事是可笑的?“你说吧。”方永利把碗里剩下的粥倒进嘴里,时间不早了,还要赶着去厂里看看情况。

“你还记不记得前几天,我在厂里废料堆里抽了两块角料给厨房洗碗?”

“记得。”

“结果你猜怎么着?”程利神神密密的笑,“大师傅不小心把那两块布掉到我们自制的洗洁精罐子里了,捞出来一看,嗬,都变成绿色的了,我就以为不能用了,没有理它。谁知昨天小陈顺手拿它搽自行车上的脏东西,没想到,哎,连车上的陈年老锈都搽下来了,小陈高兴的了不得,一迭连声问我这清洁布是在哪里买的?说五块钱一张都值!”

方永利听出点意思来,急忙问:“后来呢?”

程利伸长手臂点了方永利的额角一下:“就只有听到这些事,你才像个活人!”

方永利忙握住她的手,轻轻吻住,道:“怎么会?我心里最重要的还是我的贤妻呀!”

“噗,”程利笑道:“别肉麻了。说正经的,小陈走后,我多了个心,拿他用过的那块布搽了搽厨房,没想到厨房里积了多久的死垢,被那块布一搽,立刻就干净了!我又用它试搽厨具,也真神,一搽就净,跟新的一样!我下午就跑到废料库又去拿了些布来浸,谁知无论是什么布,一浸洗洁精,多半个小时几乎都变成绿色的了,搽什么净什么,甚至连力气都不用。你说这事,可对你有用没用?”

“你说的都是真的?!”方永利激动起来,绕过饭桌坐到程利身边去。

“这事我能骗你吗?当然是真的了。我想……”

程利话还没说完,就被丈夫一把揪起来:“快,快!你带我去看看那些浸了的布。”

“方厂长就是要我们生产这些东西?”罗红臣不可置信的拈起两根指尖撮起一小块惨绿色的布条。

方永利压抑着心中的不快勉强“嗯”了一声。厂里这班人真是无药可救了,都什么年代了,满脑子还是多少年前的辉煌。大工程接不到,小工程却嗤之以鼻。眼前这个小布条正是棉纺厂翻身的重要机会,无论厂里有多大的问题,这件事他也一定要作成。

“方厂长,你不是在和我们开玩笑吧?”罗红臣说。

“我和你们开什么玩笑!厂里都什么样了,还有心情开玩笑?”方永利喘了一口气:“你们别小看这一小块布,棉纺厂想扭亏为盈就靠它了!”

罗红臣与身边的几个干部相互递了个眼神,干咳了一声道:“方厂长,大家都知道你为厂里的事很上火,嗳,我们的心情和你是一样的。可是,我们这个厂子也算是市里有名的企业,这……这……弄来这一堆碎布……就算是如你所说能生产出质优物美的清洁布来。我们,我们可也丢不起这个人是不是?”

“什么丢人不丢人!”方永利怒道:“厂里现在都什么情况了,你们知道不知道?这档口上还寻思丢人不丢人!生产清洁布怎么啦?有什么问题吗?现在市场上生产清洁用品的企业那么多,都丢人吗?全国洗涤用品占领份额最大的宝洁一年销售额高达多少个亿!那也丢人吗?厂子再不开工快倒闭了知不知道!一个个的,小领导当的挺过瘾是不是?告诉你们,这个清洁布,你们同意生产也得生产不同意生产也得生产,都给我少废话!”

“那你还问我们什么意见。自己拿主意生产就是了嘛。”

“就是,拿什么跟人家宝洁比呢。还多少个亿,哼,从你当上……都几个月没发工资了,还多少个亿!”

“……”

方永利看了看桌边嗡嗡的几个人,就这样几个人居然就是棉纺厂的骨干力量。这厂里要靠他们可还有什么希望?

“散会吧。”

“方厂长,”罗红臣接腔道:“你这样恐怕不好吧。怎么说我也是代理厂委书记,你完全不征求我,咳,和大家的意见,以后出了什么问题谁来负责啊?”

方永利站起来,推开秘书递上的茶杯:“我今天这话不妨就撂在这里,这清洁布一定得生产。出品后如果出现任何问题,我,”方永利一拍胸脯“一个人兜着!散会!”

外面天已经黑了,不过,城市里自然有夜游的一群,永不寂寞。程利走在路上,嘴角带着笑。丈夫的问题应该解决了吧?本来嘛,这清洁布造价又低,生产工序又简单,效力又强,在厂会上一提出来那还不是一呼百应的事儿!准行。程利不禁又笑了,丈夫是个直脾气的人,这下心情一好,不定又在她面前要耍出些什么讨好的小把戏呢。

路边的树叶落下几片掉到程利的眼前,快秋天了,南方的秋天与北方的秋天不同,仍然有酷热和生机,并不会肃杀一片。程利想,秋天好啊,秋天是收获的季节,为棉纺厂焦愁了这么久,也是要收获的时候了!只是,都秋天了,咋还这么热呢?程利脸微微的红了,嗳,先别急着回家,是不是应该先去菜场买只鸡,晚上炖了,给丈夫补补身子。

跟丈夫结婚十八年了。刚嫁他的时候,自己才满二十。为了嫁他,可没少跟家里人憋气。没钱啦,家里兄弟多啦,长相不好啦,个子太低啦,刚参加工作啦,不是党员啦,都是理由。再加上自己本来年纪又小,母亲一个劲的说:“你还没定性,现在嫁了,将来明白过来就晚了。”甚至说:“夫妻两人同名,于事业不利。”可现在呢,自己日子过得不是挺好么。

结婚那天丈夫握着自己的手说:“你放心,我不会委屈了你的。”就这么一句话,自己跟了他十八年,还生了个女儿,今年,女儿都十六岁了。他究竟委没委屈自己呢?咳,就算不委屈了吧。人家毕竟是大学生,现在又当了厂长,自己是什么呢?中学还没毕业就在家里小饭馆帮忙了。现在也算是子承父业,在棉纺厂门外开的这间小饭馆,总算让发不下来工资的这段日子里,给家里的花销找了个出处。这算不算是方永利委屈了自己呢?真是清官难断家务事。程利把被风吹散的头发拨到耳后去,掏出钥匙开门,不管怎么说,丈夫对自己还算不错的。女人嘛,只要丈夫疼爱就足够了。

方永利已经醉了。

他实在想不通,怎么好好的事情在自己领导下的这个苟延残喘的棉纺厂就永远也别想顺顺利利的完工呢?记得刚调来棉纺厂的时候,自己提出了一系列开源节流的方案,就是被如今这一帮仍在其位的厂“领导”一通歪解,然后被老厂长一句“纸上谈兵”一口给否决了。自己受了多大的打击!不得已,抛妻别儿,又申请去上海念了两年书,专攻企业管理。等到回来原想大干一场,没承想短短两年时间棉纺厂已经成了一个空壳子,老厂长一看收拾不下,屁股一拍申请了个病退。住在家里,有吃有喝,拿着厂里的医疗补助和退休金,万事不理。不知怎么的,罗红臣等人和同老厂长居然把自己给推了上来。走马上任那天,以前的老上司、厂里的老书记就来了一个电话,一句话也没说就“唉”了一声。自己当时还很不以为然,志得意满之际哪里还记得一句古话“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唉,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一直无米也就罢了,可今天,大好机会又摆在面前,这群人却又搬出什么面子问题来,难道非要看到一个多年的老厂子关门大吉才好吗?

门响了一声。应该是程利回来了吧。平时程利在家可不能喝这么醉,倒不是怕她,主要是她啰唆起来实在抵挡不住。可今天,那么多比她啰唆了十倍的怪话他也都听了,也不在乎多听这一句半句的。哈哈。

程利一进门看到得就是这么个杯盘狼藉的怪场面,一边洒满了残肴剩菜,一边散落了一地的酒瓶,中间半躺着的方永利大着舌头用手指着她说:“来,来,老婆,咱干一杯。”

“你这是怎么啦?弄得这一屋子臭成这样!”程利连忙去扶他。

“这还不明白嘛,你丈夫我,又……又……又了呗!”方永利呼呼的笑着,牙在灯光下白的嵾人,程利奇怪自己以前怎么就没发现呢?

“又什么了啊?又什么值得这样?”程利突然不知哪里来了一股气,再按捺不住:“你看你那德性!什么事呢值得这样!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什么事不得想开点儿过,你个大男人作出那幅死样来给谁看!”

“哈,嘿嘿嘿嘿,”方永利指着程利笑出声来:“你生气了,你男人喝了点酒你就生气了?哈哈哈,那我不气死了,那我不气死了……嘿嘿,生气了。老天爷,”他大笑,“我娘子她——”拖了个长长的怪调“生气了!”

程利不自禁打了个寒噤。这面前的方永利,分明不是她所熟知的那个。生气归生气,眼看着这样好的一个翻身机会,方永利还是不能放弃的。可厂里实权仍是掌握在罗红臣他们手里,资金不能动,他能怎么样呢?

方永利看着窗外川流不息的人群,一筹莫展。

这是一家开张不久的咖啡馆,自然的暗棕色原木装修,精致玲珑。无论白天晚上都有一个长发披肩的女孩子坐在钢琴旁弹奏,方永利每到心烦时就会独自一个躲来坐一会儿。现在是早上,咖啡馆里没有什么人,那个穿白衣的女孩子仍坐在钢琴旁。方永利心想:这女孩子是这里的员工吗?这样一天到晚不眠不休的弹奏,不知能挣多少工资呢?看她削弱的体型,该不会是家中有很沉重的负担吧。也许,方永利想:我可以帮帮她。

他站起身来,端着酒杯走过去。

钢琴边的女孩默默的抬头看了看方永利,冲他微微一笑,好看的牙齿整齐的在黝暗灯照中闪光。

方永利心里动了动,没说话。

女孩停下手,柔声问他:“先生经常来光顾,对小店还算满意吗?”

方永利吃了一惊,怎么,难道这年轻的女孩子竟是咖啡馆的老板吗?

女孩的声音是暗哑的,像一个经历过巨大沧桑的老妇人,带一点说不出的暧昧感觉:“我叫傅明蔚,是这间小店的店东。很高兴有机会认识你。”

方永利压抑着心中闪过的一丝莫名的不快,也微笑着回答:“傅小姐你好,我也很高兴认识你。我叫方永利,是……棉纺厂厂东,哈哈,我们算是邻居。”

傅明蔚的眼中闪过一抹有趣的神情,她低下头,带笑的声音传上来:“哦,原来是大名鼎鼎的棉纺厂厂长方先生,久仰久仰。”

方永利脸一阵躁热,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在这样一个陌生人面前争无谓的面子。是因为原本是打算表一下同情心,结果却不能如愿以偿的原因吗?难道自己的心理竟是这样的阴暗?

“方先生像有什么心事?”傅明蔚仍操着她那口浓浓沧桑感的嗓音问。

方永利想自己是该走了,站在这里同这样一个二十来岁的小女孩说些什么呢?可不知什么原因,他又有些喜欢此刻与这女孩之间这一种莫名的温情感觉,并不愿轻易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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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弹钢琴的女人(2)------

傅明蔚惯性的笑笑,从衣袋中摸出一个扁扁的压金烟盒,熟练的抽出一支烟,问方永利:“方先生有火吗?”

方永利不及思考的冲口而出:“你抽烟?”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这年头,女孩子抽烟也是天经地义,有什么不可以?自己是以什么立场来问出这么冒昧的一句话呢?

傅明蔚毫无芥蒂的将烟塞到方永利手中:“方先生别误会,我不会吸烟。这支烟是借给方先生吸的。不知什么人曾说过,吸烟可以帮助人思考。希望这支烟能帮助方先生快点想到解决问题的办法。”

方永利心头一热,拿起香烟。那是一支力道很猛的“骆驼牌”香烟,一般抽这种烟的人,都是有着一大段烟龄和极大男子主义的脾气。傅明蔚这盒烟是准备给谁的呢?或者她并不是专门准备给谁,而是习惯于随时随地抽出一支来拉拢顾客的?他连忙打消这种念头,一个二十几岁的小女孩哪有那么多心机。“谢谢你。”他说。

傅明蔚淡淡道:“不必。”转回身去继续弹奏她的钢琴去了。

早晨的阳光洒进窗内,铺上一层薄薄的金黄色。方永利靠在钢琴边,一时有些恍惚:“有兴趣听我讲个故事吗?”

傅明蔚弹几个轻快的音符,冲他笑笑:“讲吧。我给你伴奏。”

方永利的讲述始终缭绕在忽高忽低的琴声中,他甚至觉得不是他在讲述,而是傅明蔚的琴声在给他讲着什么。他讲至兴奋时,琴声会随他激昂,他讲至沉重时,琴声会伴他艰涩。他觉得这简直就是一种享受,压抑了一年的不满与郁闷在这一时三刻中全部渲泻了出来。

傅明蔚停下琴声,静静的站起来看着方永利:“方先生,我了解了。不知你有没有兴趣听我的一个建议?”

方永利仍沉浸在美好的感觉里,连连点头。

傅明蔚合上琴盖,郑重的说:“我愿意为你的棉纺厂清洁布计划投资。”

方永利惊醒过来,疑惑的看着傅明蔚。

傅明蔚说:“实话实说,我并不是什么瞎好心。我愿意投资自然有我的原因和目的。”

“什么目的?”

“棉纺厂的实力我相信,偌大的老厂不会言而无信。这是第一个原因。第二个原因是我有一部分闲散资金正在寻找项目,投资给你们,并没有什么冲突。第三,我在南方一直以来是从事日化产品的,对清洁布这类产品有绝对的经验和把握。听方先生刚才所说,我对棉纺厂的这个新项目也有着绝对的信心。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我并不打算在听到这么好的一个项目后,轻易的放过它。第四,”她停一下,又牵出那惯有的微笑:“方先生一直这么照顾小店生意,请也给个机会让我报答一下知遇之恩吧。”

方永利如陷五里雾障,连眼睛都模糊起来。

棉纺厂的新产品促销在小城里引起了很大的轰动。一包嫩绿色各种图案的清洁布效力十足,却只卖八毛钱,加两毛的话还多送一包。简直比这几年兴起的一元店还要超值!各个商场一上货,马上就卖火了。有些大商场还用它来做赠品。一下子,门可罗雀的棉纺厂突然盛况空前起来。

工人们个个都带着洋洋喜气,真没想到,方厂长一个年纪青青的新官,竟有这么好的眼光,利用一个毫不起眼的小小清洁布居然救活了一个奄奄一息的厂子。这几天厂子里接到的订单多如牛毛,除开本城的不说,甚至连外地的客商也有直接下了订单要货的。今天,厂里领导又在开会,大家议论纷纷都说一定是厂里要研究涨工资了!这下子,日子可好过了。

“我早就说过嘛,这个方厂长的提议是完全正确的,也是一定可以创造出巨大的经济效益来的。”罗红臣脸上红红的也不知是因为兴奋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你们看吧,果然,方厂长不负众望,创造出这么好的一个成绩出来了!我建议,应该在我们原定给予方厂长的表彰之外,咱们大家啊,是不是来一次热烈的掌声啊!”

“谢谢大家,谢谢罗书记。”呸,罗红臣什么时候又说过支持他方永利的话了?现在事情顺利了,他倒借机升了正职,还要说嘴!方永利的头又隐隐疼了起来:“今天开这个厂会,咳,很意外受到了大家这么多的肯定。我很感谢,非常感谢。但是,话说回来,现在,我们厂还是面对着许许多多的问题有待解决。所以,下面,我们言归正传,开始讨论一下,目前面临的一些重要问题。”

罗红臣面上挂着笑,清清嗓子大声道:“那我就先谈谈我的看法。我是一个参加工作将近三十年的老同志,在咱们棉纺厂也是服务了有近二十年了,作为一名老同志,我对咱们棉纺厂目前面临的问题呢的确有一些自己的意见,刚好借这次会和大家交流一下。咳!”

方永利脸上也挂着微微的笑意,一边颔首一边随着大家对着罗红臣鼓掌。头却越发的疼起来,这个罗红臣,厂子里刚有一点起色,他又要搞什么鬼呢?他可不是不记得,从他方永利调进棉纺厂以来,这个坐在对面身居要职的罗红臣在厂子人的心中,最起码在他方永利的心中,就从来没有干过一件正确客观的好事!那年,他刚调来的时候,提了一些为厂子开源节流所作的基本建议,不就是他罗红臣第一个就冲出来炮轰的吗?他的那些直到现在看起来也算不错的建议,不就是那样成了炮灰的吗?还有那年程利被挂上下岗的黑名单,不就是他罗红臣趁他不在厂子里,大笔一挥硬加上去的吗?要不然,凭程利的人缘、技术、资历怎么也不至于那么早就被撸下来吧。这个罗红臣,不得不防啊。

掌声过去,罗红臣的声音又响起来:“相信大家刚才的掌声是对我发言权的认可,也是对我提出的意见的尊重。那我就不能有负大家的支持,有建议我就直说了啊,直说了啊方厂长。”方永利微微一愕,但马上带着笑意点了点头。

方永利,你这一仗打的不错是漂亮,可平日你总想骑在我脖子上拉屎撒尿,这一功我如果让你抢去了,以后我还怎么在棉纺厂呆下去?所以,你别怪我心硬。罗红臣将目光扫过全场:“我认为,现在,啊,就像方厂长刚才说的,目前厂子里面临着很多的问题有待解决。作为一个厂子里的决策层我们不能坐视不理。否则,问题可大可小,造成的影响也可大可小。所以,不论我们大家目前面对的问题是什么,是谁的问题,我们第一件事就是要作到秉公处理,不能有一点亏着我们工人的事情发生!如果这问题是我罗红臣出的,那么,这个大家同样要严惩不贻!方厂长,你说对吗?”

方永利有点纳闷,怎么这个罗红臣说一句话倒要问他十句?而且说了这半天也没说到什么正题?这事有点奇怪,莫非,他又有什么花招?这个人别的本事没有,在文化大革命那会儿练就的整人工夫倒是一流,老书记不就是不堪他的软磨硬泡才无可奈何的挂职的吗?但今天,他方永利刚刚为棉纺厂立了大功,而且立功后厂里第一次开全员大会,这罗红臣应该不会怎么样吧?他刚刚不是还号召大家给他一阵掌声了吗?但,事出有因,罗红臣这么多年在棉纺厂处心积虑,为的不就是排除异己,自立为王吗?

“罗书记,请讲。”方永利不置可否的说。

“有方厂长这句话,我就直说了。这些日子以来,棉纺厂经历了一些大大小小的风浪。但终于都在厂委以及厂领导的带动下,走出困境了。方厂长刚才提到了目前面临的问题,我作为一个老党员,一个厂委的主要负责人也以为厂内的有些问题已经是迫在眉睫!”罗红臣颇有深意的看了方永利一眼:“首先,我和其它的厂领导们一致认为,困境虽然过去了,但最重要的问题还没有解决。什么问题呢?大家一定也清楚,我们目前最需要研究的就是我们,啊,一个堂堂资历的棉纺厂为什么会在这短短一年时间内,出现了这么大的困境?为什么?”罗红臣牵起嘴角笑了笑:“老陈呐,你是棉纺厂的三界元老了,对于厂里的兴衰你应该是看的最清楚的,你是不是先谈谈?”

坐在方永利左手边的陈光荣是棉纺厂建厂时就在的元老,历经三代领导班子,从一名普通工人到现在当上了厂委副书记,在厂里工人心中一直都是标准的好好先生。方永利虽然觉得罗红臣的话题扯的有点远,可他既然点了老陈,却也不能顺自己的思路打断这元老的发言。

“那我就说说,”老陈长着一个硕大的脑袋,居说当初能进棉纺厂就因为这大脑袋立的功,小城里有句话“头大有宝”那时的厂领导硬是看中了老陈这颗少见的脑袋,让他进了技术组。现在,这颗颇有传奇色彩的脑袋更加突兀了,并且因为表皮植被早已掉光了的关系,微微的显出一点肉红来,颇为光彩夺目:“我认为……我看了厂里三代的兴衰变化,我认为……也看到了三代领导班子的不同行动方式,我认为,第一,没有人比罗书记更有把握当咱们厂的领头人!”

“嗳,你这个老陈,让你说说对厂里问题的看法,怎么说起我来了!”罗红臣连忙说:“快别乱说了,啊,这个方厂长年青有为,成绩是有止共睹的嘛。”

“我说的就是我自己的个人看法嘛,方厂长,”老陈那颗硕大头颅转向方永利,方永利坐在那里看上去更觉得那颗东西突兀而出:“想必你是绝不会介意的吧。”

方永利觉得事情有点奇怪,今天的老陈表现的口齿伶俐,言词清楚,实在不像平时三捧子打不出一声的状况,这会议的气氛也隐隐不对,似乎参会的人都事先排练过一般,老陈说出这样的话来,大家居然都静静听着一点异样都没有。似乎今天这一切,就是为了看他方永利的反应。方永利突然有种感觉,他觉得自己像是站在台上耍把戏的猴儿,而牵着那绳子的正是罗红臣。

“我怎么会……呢。你说你说。”

那颗硕大的东西又转回去:“方厂长让我说我就说了。我为什么说厂里头等大事就是选择一个正确的领导呢?因为,对不起方厂长,”硕大的东西又转过来:“我是个粗人,只会说实话,这棉纺厂一直以来都是欣欣向荣的,为什么一年来突然出现了这么大的困境,我实话实说,我认为,只因为有些年青的干部并不真正了解厂里的真正需要,朝秦暮楚,朝令夕改,才致使厂里入不敷出,搞出这么一个僵局来!所以,我认为厂里第一件大事就是选择一个真正适合厂里发展的领导者。我说完了。”

一阵长而热烈的掌声。

这就是厂里大多数人的意图吗?方永利实在觉得不可思议,自己绞尽脑汁为厂里谋发展,在一穷二白的情况下,终于绞出一块清洁布使厂里暂时走出了困境。至今为止,生产清洁布的头批款还是以他私人名义外借的。怎么到了这些人的脑子里,自己就成了只会吃不会干的败家子了呢?

又有人发言了,无非仍是那一套,众口一辞,明着暗着觉得方永利这个年青的厂长实在不称职,虽然现在唱了一出优质清洁布的好戏,但功不掩过。实在难逃悠悠众口。而罗红臣为厂为民鞠躬尽瘁,早就应该荣升第一把交椅。更何况,方永利他不过是一个仍在试用期间未签合同的试用期厂长责任执行者罢了,那既然试用不合适,在厂委领导超过半数以上认同的情况下,撤下来就是了嘛。仍让他回原岗位给新书记,也就是大头陈光荣同志当个秘书就是了嘛。并没有什么不妥啊。

举手表决,皆大欢喜。

罗红臣走过来,拍拍方永利的肩膀:“小方,会开成这样一个结果,我也没有料到。你说非要我当一把手干什么呢?但,人总得向前看嘛。竟然大家这么信任我们厂领导我们也不能有负大家所托嘛。这样子对你未必没有好处,你在岗位上一直干的很尽心,我也看到了。大家也都看到了嘛。好好干,以后仍有大把机会。”

方永利觉得自己实在应该一伸手推翻这个满口好好好的家伙,但不知为什么,心里却连半点火气都没有。只觉得满目沧凉,无可奈何。是啊,早该想到了,当初怎么会有那么好的事落到自己头上呢,一个刚从外地学习回来的年青人,连党员也不是,就突然一步登天当上了厂长。原来这儿有一步步的棋子在等着他呢!先是厂里的巨额亏空无人背负,他一个在绵纺系统没头没尾的平头小青年,他不背谁背?再来是当时说为了不让巨额亏空拖垮他的意志,给他一年试用期,双向选择,暂不签合同。再等到有朝一日,他傻头傻脑的终于抓到机会让厂里翻了身,一个半数以上厂委领导同意就可以不通过任何部门,撸他下台。算的多准呐!只可笑他方永利自己卖血卖肉的养活一群狼,完了被狼吃了还要笑嘻嘻给人家点他用血汗赚来的钞票!他也算学会了一招,一个人光会创造利益是没有用的,一定要掌控住一个千丝万缕的利益集团才能有机会真正实权在握。

罗红臣走回原位拍了拍手,让大家安静下来:“大家还有没有其它问题要发言。没有的话,就散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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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小说内容节选自:经管理财小说 《人生在世》

作者:李国文
最后更新于:2016年09月0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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