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在春风里飞驰

 

我想,可能是男人醒来了,拍拍身上的尘土,挑着行李回家了。姑娘站起身来,长吁一口气,拎着小包就回家了。围观的人也长吁一口气,咧着嘴笑一通,把手掌拍得通红,回家了。火车也轻鸣一声,飞驰而去了。...





by徐牧风



1
凌晨一点,火车终于到站了。

下得车来,轻风拂面,似清凉的水雾,沁入肌肤也沁入心底。听见了响亮的蛙声,呱呱,呱呱,清脆而欢愉。竟然就想起儿时夏夜的情境了,那时,有满天的星斗,有翩飞的流萤,有冰凉的竹床,有轻轻摇着的蒲扇。

家乡,我回来了。
2
这是小站,且又是深夜,站台空阔,灯光昏黄。

行人的脚步,行李箱的滑轮,在水泥地上敲出轻响。我知道,两分钟后,他们和我一样,都将出站,然后星散于茫茫夜色,或早或迟,都会回家。而这一趟列车,静默地停靠,也将静默地离开。

再走得几十米,忽见站台上围着一些人。

地上是散落的行李。倚在编织袋上的竹扁担,投在塑料桶内的晾衣架,等等。再看得仔细些,便见到一个男人平躺在地上,赤着一双脚。一个年轻的女子半跪在他身侧,正用力按压他的胸部。之外,是低头凝望的列车员。之外,是散立于四下的各样的人。

我心里一颤。

但眼前的一切,与我素来所见的惨苦场景不同。没有痛彻心扉的嚎啕,没有捶胸顿足的叫喊,没有七手八脚的忙乱。我眼中所见的人,都很安静,安静得像一部黑白色的默片。安静施救的女孩,安静注目的列车员,安静围观的旁人,甚至于躺在地上的男子,也竟似有安详入睡的姿态。

我停下来,觉得自己要做点什么才好。

急救电话应该不用我打了,救护车也许就在几分钟后到来。现场急救的事,我不懂,况且见那个女孩动作颇为专业,可能是医科大学毕业的吧。

我不想做围观的看客,脚步顿了一顿,走了。
3
清晨醒来,温煦的阳光洒满阳台。窗外是绿色的树,新春长出的嫩叶,黄中透绿,在阳光下闪闪发亮,风吹来时,就是一树细碎的金银。忽然想起“鹅黄”二字,暗觉用语神妙。白发老人在树底下闲坐,白色翅子的鸟儿飞翔。

妈妈做了面条,白色的细面,绿色的葱花,金黄的鸡蛋。妈妈做了鱼,灶上有蓝色的火焰,锅内是白色的鱼汤,沸滚的汤水中,有晶莹的豆腐,有翡翠色的香菜,有红艳的剁椒,有金黄的鱼籽,还有一尾似要跃出来的鱼。

我的胃,醒过来了。

饭后,出去走走,看看。错落有致的楼宇,干净平整的马路,轻巧飞驰的车辆,面带微笑的行人,热气腾腾的糕点,激情洋溢的超市促销广告,摆在树底下的文玩小摊,滋滋作响的八分熟牛排,亮晶晶的阔口水杯。颜色缤纷而不杂乱,声响四起而不喧嚣。

我回家了。

那些异乡奔波的烦忧,不见了。
4
夜深,我坐在书桌前,写字。

我又想起车站的那一幕。

从地上散落的行李来看,那个倒在地上的男人,大概是要出远门吧。也许是去工地上做工,也许是去车间里劳作,大约不是我这种写字楼里的混子。他刚告别亲人,还未离开家乡,就倒在了地上。他的父母妻儿,当时或者还不知晓他的境况,以为他已经挤在车厢里,和工友聊个天,又或者靠着行李打个盹。

施救的女孩子,夜色中我不能看清她的面目,但她肯定有专注的神情,还有菩萨一样的心肠。她一定是与那个男子素昧平生的陌生人吧,因为车站的一个广播,或因为亲眼看见的意外,就勇敢地走上前去。

围观的行人们,也不似麻木的看客,没有叽叽喳喳的言语,也没有围拢得密不透风。围观,仅是因为他们关心吧。在必要的时候,他们会施以援手吧。再不济,也会作证的吧——请原谅我的阴暗。

我的心里,忽然歉疚。

我不爱围观,这是历来的习惯。但我未曾尽力,是我这次的遗憾。我不知道自己能在现场做点什么——但不做点什么,我觉得不安。

纵使我离开的时候,内心并不坚硬。

但是我离开了,原谅我。
5
两天来,我特别关注新闻,从门户网站到本地小报。

但是很可惜,我没看见男子倒在车站的新闻,也不曾见全城寻找最美女孩的播报。我想,可能是男人醒来了,拍拍身上的尘土,挑着行李回家了。姑娘站起身来,长吁一口气,拎着小包就回家了。围观的人也长吁一口气,咧着嘴笑一通,把手掌拍得通红,回家了。火车也轻鸣一声,飞驰而去了。

应该就是这样吧。

这样才好。
mufeng369  |  牧风原创



长按二维码  一起聊文史


    关注 徐牧风


微信扫一扫关注公众号

0 个评论

要回复文章请先登录注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