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语的奇迹  尖叫的门

 

与“墙”表面上对立的“门”,实际上是“墙”的代言人

《汉语的奇迹》
张远山
尚仲敏
门,靠着墙
直通通站着
墙不动
它动
墙不说话
但它
就是墙的嘴
有人进去,它一声尖叫
有人打这儿
出去,它同样
一声尖叫
但它的牙齿
不在它的嘴里
它不想离开墙
它离不开墙
它压根就
死死地贴着墙


全诗18行,没有用一个比喻。说是拟人,也似是而非,因为传统的修辞是局部的。而诗中的“拟人”却是贯彻到底的思维方式,并且“拟人”构成了全诗的骨骼,成为结构和表达方式。诗中的“拟人”从局部的修辞上升为整体的象征,但象征了什么,却没有一个词语、也没有一句话指涉到象征主题,而是由全部词语的结构关系暗示出来,这就是结构的象征。这样的象征,便于读者作较为自由的联想。以下是我的未必令人信服的联想。

“墙”是某种超越时空的巨大力量,它不仅比个人强大,也比一时一地的社会性力量更强大,比如传统、习俗、思维模式等。“墙”象征了这些力量的惰性──“墙不动”;也象征了这些力量对个人和集体意志的非指令性强迫与干预──“墙不说话”。但不得不依附于这些力量的个人和集团──“靠着墙”的门,却试图克服惰性──“(墙不动/)它动”;可是这种努力常常成为徒劳或姿态,它(个人或集团)的克服惰性的意图,最终常常还是表达了“墙”的意志──“它/就是墙的嘴”。

整体象征最困难的地方,就是如何不动声色地把比拟物的真实细节,巧妙地与未加指涉的象征主题捏合在一起,难就难在象征主题不能指涉。因为一经指涉(即所谓“点题”),就成了传统的修辞主义作品,就不是真正的整体象征了。

请看诗人是如何处理门的两个基本细节的:

细节一、门的开与关导致门轴的尖利声响。“有人进去,它一声尖叫/有人打这儿/出去,它同样/一声尖叫”。第二节完全是白描,象征什么呢?上下结构足以暗示读者:“有人进去”是指有人向“传统”之类集体性力量屈服,某种程度上与“墙”对立(首节已经暗示)的“门”当然要发出抗议──“一声尖叫”;但是“有人打这儿出去”(暗示有人远离“传统”之类集体性力量而去),与“墙”事实上连成一体的“门”照样要发出抗议──“它同样一声尖叫”。

细节二、门的活动性依赖于门轴立足在与墙一体的门臼里。由于整体象征在思维方式上已经超越了一个词语(本体)与一个词语(喻体)之间的局部联系,而是在全部词语与潜藏在全部词语背后的象征主题之间建立整体的对位和双向的对流;因此诗中虽然没有把“门轴”比喻为“牙齿”,也没有把“门洞”比喻为“嘴巴”,但是结构的自动整合导致的对象化自动对位,已经清晰地暗示出“牙齿”就是“门轴”,“嘴”就是“门洞”──尽管“门轴”和“门洞”这两个词语在诗中根本没有出现。因此第三节“但它的牙齿/不在它的嘴里”,就不仅包含了两个比喻的全部功能,而且同时启发了读者的深刻感悟:与“墙”表面上对立的“门”,实际上是“墙”的代言人,“门”的“尖叫”就是不说话的“墙”的内在意志。

于是全诗结构顺利合龙:“它不想离开墙/它离不开墙/它压根就/死死地贴着墙”。“门”和“墙”既对立又依附的关系至此被揭示无遗,“墙”的根本的封闭性和保守性与“门”的表面的开放性和自由性,体现了“传统”之类集体性力量的基本特点。读者还可能进一步联想到“墙”与“门”围起来的是什么,以及为什么要围起来等等。

最后一节的结构合龙不是传统意义上的“点题”,因为诗人没有揭示任何“主题”;这种合龙既是为了结构的完整和完美,也是为了使象征主题明澈和透亮(修辞主义的局部“象征”如果对象征主题不加指涉,读者只能毫无把握地胡猜,却不能找到全面内证),达到对读者毫无强迫、毫不说教的暗示。因此整体象征作品不宜过长,当然长度不可能有任何规定,在创作上要看作者的结构手段(思维整合力)如何,在阅读上要看读者的欣赏水平如何。

这首《门》的思维方式和表达方式极其纯粹和洗练,没有一个词语是多余的;它是一幅线条简洁、入木三分的杰出版画。


尚仲敏,四川诗人,“非非诗派”的创始人之一,曾创办《大学生诗报》。现下海。
云南人民出版社2002年第1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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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贺马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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