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铁柱：在大学能学到领导力？

只想做将军的士兵也不是好士兵。...



不知道从何时开始，大学——至少是有些大学——向学生说，领导力（leadership）是他们应该而且可以在学校里学到的东西。

第一次听到这话时，我大吃一惊。我读书不多，但无论孔子还是苏格拉底似乎都没说过，他们可以教给学生领导能力。孔子说来说去最厉害的武功就是“仁”，讲的无非就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之类的道理，并没有要自己的学生去“领导”别人；另一个半球的苏格拉底最擅长的就是问别人问题，遇到别人就问什么是虔诚什么是正义，尽管他的得意门生柏拉图的确认为哲学家应该做国王管理国家，但是柏拉图从来不认为每个人都可以成为领导。

上个世纪初大学在中国开始兴起之际，时任北大校长的蔡元培说：“所谓大学者，非仅为多数学生按时授课，造成一毕业生之资格而已也，实以为共同研究学术之机关”。如今的大学和100年前的已经不可同日而语，但是作为学术机关的基本应该还没变；当时清华的校长梅贻琦也有名言，说“大学者，非谓有大楼之谓也，有大师之谓也”。大师们学问固然是极好的，不过不少脾气大性格怪，并不一定有和他人和平相处甚至领导他人的能力。鲁迅和顾颉刚这两代大师的梁子就是在厦门大学共事时结下的。

拿破仑有名言“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这句话经常在中学时被老师用来当作议论文的话题，虽然我从来没见过这句话的出处。我总是想，要是每个士兵都想当将军，都不听长官的管束，会是什么场面。《水浒传》里众好汉之所以可以共聚梁山，是因为他们只有一个大哥叫宋江。要是每个人都想做老大，就会天天火拼怎么也不可能108号人在一起欢乐。100年前中国之所以军阀四起，无非也不过是因为谁也不服谁各个都想在没有了皇帝后的世界里做老大，就好像如今的学生一样。

大部分想在大学培养领导力的学生，都不可能认真读书，因为他们忙着做老大。在校内他们忙着搞社团。不少人相信社团能锻炼自己的领导能力，学校里各种社团越来越多，各个社团都有负责人，下面不少干事，然后很多群众。很多社团每周都开会，比老师还开得频繁，年纪轻轻就学会了在会海中浪费光阴。当然，有的社团做义工，有的社团搞公益，志向是远大的，理想是美好的。但是也有好多社团在学校里卖吃的，不是咖啡就是炒酸奶，要不就是午餐便当。

在学校卖点吃的很难满足一部分人的愿望。要想成为领导，在外还要创业。这几年大学生创业已经成为了普遍的潮流，旅行社翻译公司饭店咖啡馆不一而足。我每次上课都不知道下面到底坐着多少个总经理，只是这些总经理很少准时上课。我真是替他们担心不能准时上课的人究竟如何能管理自己的公司。

朋友圈里常有学生贴照片，八点的课也九点的课也好，整个教师空荡荡的只有两三个人。我想这都是学生们学习领导力的后遗症。毕竟，开公司搞社团能让人忙得没时间睡觉。不过在我看来，学习领导力的最高境界就是要藐视权威，而在学校里藐视权威的最直接手段就是不上课。一个要培养学生领导力的老师，最终会变得没有学生，这大概是最好的吊诡。我总是幻想，要是有一天全校所有的学生都是自己的老板，都有自己的社团，那会是怎样的场景。可以肯定的是，那些老板们一定看不上每个月只能拿固定薪水这辈子已经看得到头的老师，比如我。

不过，我却真心觉得，如果一个大学生觉得自己的老师没水平很无聊，那么他就更加应该去准时上课。面对无聊的人依然能谦卑而微笑，这是将来处世的必备良技，因为工作之后的老板或是上司多半在开会的时候也会说半天无聊的话。同样，如果一个人觉得自己的同学水平低不靠谱，那么他应该感谢上天给了自己最好的机会，因为今后踏上工作岗位，他也将和一大群自己看不上眼的同事合作。这种机会，在中小学是没有的，在毕业后则是要教“学费”的。在我看来，一个人在大学里可能会学到的，正是合作能力。你可能是一个团队里的主心骨，也可能是一个团队里微不足道的小人物，但是无论是谁，都是一个团队必不可少的。你可能遇到一群靠谱的队友，更可能遇到一群自以为是或懒散失责的队友，但是无论遇到什么样的情况，都要学会如何去协作。你可能遇到一个负责的老师，也可能遇到无聊的老师，但是无论遇到什么样的老师，你都要学会怎么去接受。因为这一切，将会是在工作之后遇到的。

所以，我想无论在什么样的学校，一个人都可以学会合作，然后在合作中发现合适自己的位置。在毕业之后，适合做老板的人可以去创业，他知道自己可能将面对一群滥竽充数的下属；适合做下属的人安心做白领，他也知道自己可能会遇上愚蠢的老板和懒惰的同事。

当然，合作并不是不需要批判，只是不需要不必要的抱怨。阿里斯托芬在《妇女公民大会》里清楚告诉我们，抱怨是没有用的。当一群女人接管了公民大会以为自己开始做领导就可以改变社会之后，最终发现管理社会并不那么简单：她们为了如何分配男人而互撕了起来，又被男人夺回了权力。我想，这都是因为古希腊的女人没有上过大学，不知道合作的重要性之故吧。

如果拿破仑真的说过不想做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我想加一句，只想做将军的士兵也不是好士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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