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子：鞋

我泪流满面，终于打开了心扉的泪水…崭新的绣花朵朵在金色的阳光明媚下簇拥含笑，美丽舒展x0a鞋子里的爱，已经足够足够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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鞋

作者/金子

娘又给女儿寄来她做的布鞋，叠码的整整齐齐的千层底，拉线细细的针脚，海蓝色棉布面，布面前和帮外面绣着粉紫色的花，有含蓄的叶片，褐色的梗茎。

看着它，心里掀起来情感的起起伏伏…

每次收到鞋子打电话过去:不要再做了，说过了穿不着的。她由接我电话的惊喜变为嗫嚅继而再沉默。

鞋子，每年随着季节的变迁如约而来。电话中她曾无意中说过:做一双小鞋得用十多天时间，真是不中用了，知道你喜欢素色，知道你要好，都照着你喜欢的样子做哩…

我没有半毫感动，甚至有些不耐烦——她是明明知道孩子们在这地方不穿这种鞋子！我把它们扔进了放杂货物的凉房。

孩童的印象里，每年的开春，记得丝丝缕缕的麻，洗净的条条块块旧布子，熬好的面糊糊…用这些做好了麻袼褙，这只是做鞋底的其中之一物什。还要再做鞋面用的一些布袼褙，做法异曲同工。另有做鞋的专用工具:搓麻的拨楞捶儿，带勾儿的锥子，鞋样儿…

冬日漫长无聊夜里纳鞋底的呲呲声是那时候孩子们入睡最美妙音乐。睡不着的时候我看着有花样的鞋面问娘:这是我的吗？娘稍停顿一下回答“是哩。”我满心欢喜:娘，什么时候能做好呢？煤油灯昏黄的光映着她面无表情的回答“明天。”

就在童年的欣喜里失望里等明天。我终还是很少穿她做的新的绣着花的漂亮鞋子。奶奶说:鞋子她都给她娘家那一班子人了。到后来才知道，娘真的是把做好的新鞋子给了舅舅家的孩子们。

回忆爹娘粗暴的婚姻…就在小小的我面前…我撕心裂肺的哭喊，凭着小小全身的力气妄想终止这种惊骇的苦难，被爹的一声叱喝吓得战栗，揣着一个孤伶的心去邻里求助…那种哭，那种无助，我想不会再有超越的高度。孩提时候，在不该有的那个时候，我已经多次用尽了它。小小心里突然有了对他们的恨——为什么不让步一些！为什么不分开来！而真想到他们分开，小小脆弱的心里还是会莫名涌上痛和害怕的不知所措…

娘是悲哀的…年轻的她对这个家的爱已经枯竭了…包括对她的亲生孩子。

我大部分时间跟随奶奶，她会带着我走东串西的玩，去外村看戏赶集，去她的亲戚家走动，我受了大孩子欺负了她大声骂人家。小小的心在奶奶羸弱的身旁有了安放。可我最不喜欢她低下头看着我脚下——我始终是穿着一双旧旧的粗糙的鞋子…

我在相似叠加的日子里慢慢长大，奶奶在以后的一段遭难的困境中去世…

女大当嫁——娘忙着做各种准备。其中，按当地风俗习惯要做压箱底的嫁鞋。好几个白天晚上的忙，她做好了好几双鞋子，其中一双是黑色布面绣了满满登登花的。我说我是不会穿的，她说不穿也要有。

冬月，没有凛冽的风，太阳暖哄哄照着大喜红字婚车。老天爷给我的未来一个可笑的讽刺和嘲弄！（娘说婚姻一半自己命一半娘家送。我到现在也不认为俗话的正确！孩子的婚姻一多半有原生家庭种下的因！）

有名无实的三年婚姻里，浑浑噩噩空洞空虚的日子举步维艰，再多的好再多的束缚也阻挡不了破冰窟的希冀！再多的慌乱害怕也要突破看不到半点光亮的黑暗——哪怕又一次跳进另一个冰窖！也要跃一次冰面做一个跳板呼吸一下空气照耀一身阳光！再启程！

逃婚的晚上突然就下起了大雨，脱掉桎梏我双脚的高跟鞋，扔掉毫不吝惜！怀里用双手紧捂着那双绣了花的压箱底的鞋。迷茫中寻求着希望…大雨倾盆，摸索着前行，电闪雷鸣中的光亮里，那双被我护着的绣了花的鞋，花朵的鬼魅的鲜艳着着实实惊吓了我！我不胆怯这雷雨的黑夜啊！却被雷电的闪光里鞋的绣花全身战栗…在仓促的惊吓里，在河口泥泞挣扎里我含泪抛下它…

我就那么凛冽地踉跄走过去，路过我熟悉的小村庄，路过生养我的家门旁，打着赤脚，冒着大雨冷漠走过。

几番的辗转在内蒙有了小家。却在不知不觉中有了癖好——最钟情的莫过于买鞋子存鞋子，只要喜欢的都要买来。

爹娘熟悉的陌生，亲情爱恋的抵触，自己疼惜的厌恶…种种纠结折磨…梦中时常惊怕而醒，慢慢独嚼吞咽累累伤痕包括审视揭示…童年及青春的魔魇经历无论怎样它还是缄默在那里…如果可以，我愿意用我生命的丝，织纺锦绣柔软的绢花悄然覆盖…

想给年迈多病苦难的娘拥抱，想用我还尚年轻的双手抚摸她倔强生长的满头白发，想以一个小棉袄的贴切温和走进她寂寥的心里…

在伺候我剖腹产的月子里，几次她试探的给我按摩手臂腿脚，我都慌慌乱乱躲避。是不由自主，是极不习惯这从记事来没有的亲密。

让我慢慢来…我会去牵娘的满满黑褐斑的手，不怕曾经的尝试失败，释放自己爱的能量，接纳生活的不完美，眼底的酸涩里告诉自己，能跨越过去，勇敢面对过去的残缺，面对她的每年亲自做鞋弥补的爱。

我知道了，那双绣缦奇异花朵压箱底的鞋子，早就扔到了岁月的河流里了。

…

这个美丽的秋天，端详着年迈眼花的老娘一针一线成就的小鞋子，我像是卸掉万千重担，大跑着飞也似的冲下楼去，从小房里拾掇起一年年累积的新鞋子，抱了满满一怀。走上楼来，把它们一一摆放在阳台温暖的阳光里。

娘再也不用做鞋子给我了…我已全然懂得了。我泪流满面，终于打开了心扉的泪水…崭新的绣花朵朵在金色的阳光明媚下簇拥含笑，美丽舒展

鞋子里的爱，已经足够足够多…

王小金，老家山东省菏泽市郓城县，现居住内蒙古包头市白云鄂博。爱好出门观观景，窝家看看书。坎坎坷坷人生路，但始终相信生活的善意和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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