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心散文奖获奖作品展播】王勉《永远的白蝴蝶》朗诵 倪祖铭

一个哑女，一只白蝴蝶，无语，却说出了很多故事。...

看到翩翩飞舞的白蝴蝶，我的内心总会涌起一种深沉而悠远的激动。那个小村，那个哑女孩，那一片白蝴蝶，没人能有我这样刻骨铭心。

那年,我来到了那个充满浓郁水乡味的小村插队落户,房东隔壁住着一位热情泼辣的刘嫂,她的儿子小鳅,才6岁,眼睛黑亮黑亮，煞是惹人喜欢。

那天中午我从田里收工回来。路过一片荒坡，那里杂草丛生,缀满了繁星似的叫不上名的野花。我忽然听到小鳅拍手欢叫的声音。循声望去,只见小鳅和一个瘦长的小女孩在野花丛中雀跃。



那个小女孩挥着两根细柳条不停向前跑,一群雪花一样的白蝴蝶漫在她身后,小鳅追着蝴蝶群像只快乐的小鹿。我不由好奇地走过去,终于看清了小女孩的脸：单眼皮,可目光大胆有神,甚至有几分野性;鹅蛋脸,只是嫌瘦了点,头发似乎未梳,几缕乱云似的发遮着前额;着一件不相称的蓝花布衫,几乎遮到膝盖。

我的目光又移到那两根波动的柳条上，发现每根的上端系着一只纸做的白蝴碟，那群翩然而来的白蝴蝶就是上了这两只假蝴蝶的当而追随的。我从没见过这种景象,觉得简直美极了。我禁不住问:“小妹妹,这蝴蝶是你做的？”



女孩回头，大胆地看着我,嫣然一笑,点了点头。

“那你今年多大啦?”我又问。

“10岁！“小鰍从后面跑过来大声说,然后指着女孩告诉我,“叔叔，她是哑巴。”

我看着女孩,似乎有点不相信：“是吗?”女孩又一次点点头,又回过头去捏小鳅的鼻子,小鳅尖叫着:“哦,我叫你姐姐,哑姐姐！”

这时,刘嫂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大喝一声:“哑女,你干什么？”

哑女一惊,放开了手,退了两步,害怕似地看着刘嫂。

刘嫂脸色铁青,拉着小鰍就往回走,边走边点着小鰍的脑袋骂:“你的耳朵叫狗叼啦?叫你不要跟她玩,你死不听!去跟她偷东西,去跟她做坏蛋…..”

我被刘嫂的举动弄得莫名其妙,疑惑地看着哑女。哑女正狠狠瞪着刘嫂和小鳅远去的背影,两颗晶莹的泪珠从她眼眶里悄悄滚落。一群白蝴蝶像飘落的梨花,纷纷扬扬围在她身边。刘嫂告诉我,哑女的手脚不干净,是村里人都知道的小偷。刘嫂家的那只猫就是她偷的,怕被发现,又扔到村里那条小河里淹死了。“那只猫每天要捉一只老鼠呢,真是可惜!”刘嫂有点咬牙切齿地说。她不让小鳅跟哑女玩,怕小鳅学坏。刘嫂提醒我,别看这黄毛丫头没有声音,心眼鬼着呢!她如果到这里来玩,你可要留心点,不要让她偷了你的东西。“那她爹妈为什么不管呢?”我问。刘嫂冷笑一声:“她爹妈?嗯,管住自己就已经不错了。”

后来我才知道,哑女的家境不太好,母亲长期卧床,父亲原来是村里的“秀才”,在村里做会计。为了给哑女的母亲治病,挪用了村里的钱。发现后,不但撤了会计回来劳动,还被斗了好几次,而她父亲又不善于田中劳作,家里日子就更难了。哑女不是天生的哑巴,而是在7岁时害了场大病所致。家里没钱,哑女又不能开口，父亲就觉得没有必要让她上学,认为书读多了有时倒会害人,就这样,哑女在村里一边干些轻微农活,一边帮助父亲照顾妈妈。



可哑女毕竟是孩子,童心未泯。她最喜欢春天和夏天,因为这时候有许多白蝴蝶在彩色的田野里飞舞,她就会站在令人眼花缭乱的蝴蝶群中,一边用柳条欢快地逗引着,一边痴痴看着,眼里流露着一种渴望。小鳅告诉我,哑姐姐还会剪蝴蝶窗花,还会扎很漂亮很漂亮的蝴蝶结。每年春天,村里的女孩都喜欢在头上扎蝴蝶结,就数哑女的最好看。

哑女常来我这儿,又常常是在黄昏之时。我喜欢靠坐在门槛上,吹着口琴来打发疲惫和寂寞。门口小河边的野花丛里,这时候也会聚集许多白蝴蝶。哑女坐在门口的阶沿石上,睁着好奇的眼睛看着我吹口琴，随手又漫不经心地挥着柳条,让白蝴蝶像音乐一样在她身边起伏。



哑女几乎每个傍晚都来,但从不敢进屋,怕刘嫂赶她。有时候小鳅也出来听我吹口琴,哑女就会把手中的一枝柳条给小鳅,让小鰍去嬉弄蝴蝶。有时我在河边淘米洗菜,哑女就会把我搁下的口琴拿起来,一本正经地吹着,虽然吹出的不知是什么歌,可她却是摇头晃脑,显得很得意。小鳅就会围着她手舞足蹈，“呵呵”乱叫。一次,我忍不住问哑女:“刘嫂的那只猫真是你拿的?

她脸一红,点点头。

“为什么?“

她似乎乞求地看我,摇摇头。

“是你把它扔到河里淹死的？”

她瞪着我“呀、呀、呀”大叫,不停地挥动手臂,不停地摇头,脸涨得通红。

“那刘嫂为什么这样说呢？”

她看着小鳅,眼里涌出了委屈的泪。

我看出她很伤心,不再继续问。我又换个话题问:“你很喜欢白蝴蝶吗?”

她使劲点头,笑意在泪光中流出。

“为什么?”

她又呀、呀、呀”大叫眉飞色舞,不停做着手势,大多是翘大拇指和拍胸脯。

我感到茫然。倒是小鳅在旁边大声替我解释:“哑姐姐说白蝴蝶最好看，她就是一只白蝴蝶！”



我轻轻抚着哑女的头说:“我听说你会剪蝴蝶窗花,能不能给我剪两只?要白的。”

她兴奋得一个劲点头,甜甜笑着。

可是,当我从县里知青学习班回来时,再也没见到哑女。哑女死了。为了小鳅。

就在我去县里的那天下午,小鰍在河边逗小蝌蚪玩,哑女在不远处与白蝴蝶嬉戏。突然,小鰍不小心滑落到河里,在水里扑腾着乱喊。哑女见了,连忙跑过来,跺脚挥臂“哇哇”大声呼救,可这时大人们都在另一宅基堆麦场上,根本听不到。小鳅一点一点沉下去,只剩下一只小手在河面上像株在风中抖动的秧苗。哑女扔掉柳条,“扑通”跳进了河里。小鳅被推上了岸,哑女却默默沉了下去。哑女是个好孩子!我错怪了她,错怪了她,错怪了她…”

刘嫂哽咽着告诉我事情的经过后,像祥林嫂一样,对我和村里的人反复地说着这句话。

小鳅的眼睛早已红肿,只是一个劲地哭喊:“我要哑姐姐,我要哑姐姐……”

村里的人说哑女的尸体捞上来后,连续几天河面上飞满了白蝴蝶，一群又一群,久聚不散,飞飞累了,都停落在小河两岸,像静铺着两条白色的挽幛。

那个黄昏,我无力地停靠在门框上,凝视着似乎在呜咽的小河。河面上又飘来几只白蝴蝶,默默飞着,一圈又一圈。



“叔叔,给。”小鰍的声音在我耳畔响起。我低头一看,小鳅手里正递来两只白蝴蝶剪纸,“这是哑姐姐送给你的。”我的鼻子一酸，紧紧抱住了小鳅。

从此,那翩翩的白蝴蝶,在我心中，再也挥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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