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凌渡：空旷的晌午

 

总第15期

空旷的晌午

空旷的晌午，听得见心跳的声音。

我所能看见的，依然是洁净的小院，青瓦房与粉土墙。那确乎是春天，阳光还不算灼热，我的奶奶走在明亮的晌午，手里抱着乌黑的陶罐，去到那山边清澈的流水旁舀水。流水荡漾，清晰的波浪透过阳光的胶体，在竹影里泛起明亮的鳞光。

我的爷爷，戴着银色的胡须在院前用碧黄竹丝儿编制微笑的蔑笼，他的小羊崽依偎在母羊周围，反刍食物，以安然而不动声色的情态看远方透明的空气飘落金色的花香。

我所能看到的，除了那院中的主角，还有屋边开放的紫色花朵，一簇簇热气腾腾、争奇斗艳的新鲜。蜜蜂嗡嗡飞舞，震动薄薄的钢翅，在银色的空气里，送出阵阵醉人的芬芳。

而蜜蜂的主人在远处，那绿茵茵的田野里，金色的雾岚之下，蒙着面靥的人，在一排排栉然有序的蜂箱间徘徊移动。那时，你且无需问，他的脚下，准有湿湿的露水，如带翅的精灵，俏皮地翩飞，为蜜蜂的轻盈送一份沉重的礼物。

橘树的花朵，白白的近乎要爆裂，因为空气中浮动的清香，浓厚而令人心碎。我想到晨风的清亮，然而，在湿气清润、阳光鲜明的院中，你所能感到的风儿，已然黏稠，融融的在空气中缓缓游动。橘子花，雪白的闪亮，如风中的光点，在滑过鼻翼的刹那，令你心神摇动，如变了人间天地。

碧绿的桃木，鹅黄的苹果木伫立在院中，那时微风翻动了年华的叶枝，闪烁的光环迷离摇动，黄雀展开柔和的翅膀，阳光的波浪冲击着它斑斓的心事。一群小雀儿自空中坠落，在五色音符里自由穿梭，唱出清幽的曲子。蹦跳的视觉拉出喜悦，而那时，你将看见，璀璨与朦胧交织，大地原始的情态多么神圣！梦中的月亮几度出没。二十年后梦回故园，我寻找那年那时的青瓦房，白院落。

微风轻拂的晌午，阳光温暖地照耀大地。竹影闪烁，那山边流来的清水粼粼跳动。黄雀歌鸣，春天的花朵忘情开放。我空旷的脚步徒留着春天空旷的回音。

而那景象依然令人陶醉。在奶奶曾经舀水的地方，独自坐会儿；在爷爷编制蔑笼的屋檐下独自徘徊会儿。那时，你忽然感觉到屋边的寂静，只有阳光在逐渐加热，哔哔啵啵在空气中白白地燃烧。

风中的诺言飘下，竹影闪烁的朦胧，一些些枯黄了的叶子顺着流浪的风儿无声地曳入空中，如同鸿毛的轻盈，如同扁舟的沉重，摇晃着，牵引一切可能冲破记忆闸门的心事，放逐一切可能被提上快门的底片，缓缓地、缓缓地坠落到明亮的大地，坠落在泛着青苔的石阶，坠落在黑黑的瓦顶，坠落在灰青色的门缝间。露水湿湿地飞窜，溅起浪点为它们裹一层心安理得的睡衣，去迎接月亮蓝色的梦幻。



坐在儿年的石阶上，看天空忽闪忽暗的云朵，看流动的时空倏忽变幻。我的身边似乎开出了明媚的花朵，金色的清香中，我沉醉了；我的身边铺满落叶，五彩斑斓的梦，踏上去，柔软而舒惬……

奶奶，曾经从这里走出，在东方微露的曦光中去田野里。她的嘴角总是露出慈祥的微笑，她的头顶，常年包扎着玄黑的布巾，在晨风下的田野里撒几颗种子，摘一抱青青的豆荚，在明媚而热烈的阳光里走向屋边。那时的村间，开始升起晨炊白白的烟雾。

爷爷曾经在这里来回走过，挑水、劈柴、牵引牯牛与群羊。我还能听见爷爷凝重的嗓音，如同午后滚起的春雷，在院中炸开了花。他曾经在这里举起锋利的斧子，砸向一颗颗未爆裂的鞭炮；他曾经在这里，剖开一只被黄鼠狼咬死的绿尾公鸡，气煞得直吹胡子；他曾经在这里，用刀子划开溃烂脓肿的皮肤敷药渣，额上的汗珠子滴落脸色发红却不说疼痛……还有那个拾捡破烂的光头外村人，在早春里，曾经从屋檐边路过，收捡被遗弃的玻璃、皮革和塑胶。那时候，他常常在院子里坐下，点起泛黄的旱烟，伸出蜡黄的手指颤颤巍巍在空中比划，向爷爷煞有介事地谈论着桑麻琐事。

还有那群石匠，在新建的日子里，你能看见他们粗糙的面孔被放在风中，听他们天马行空的畅谈，不拘一格的豪爽笑声。白酒飘香的晌午，聚集的人群常常忘了最后的状态，烂醉在梨花树下，失态却又不失乡村风格的优雅，熟熟睡去，头上的草香引几只雪亮的蝶影……

时间的浪花飞溅，雪亮的波浪如空中刀刃。待我还没回过神来，几度花开，日出日落，悠悠岁月，白衣苍狗间已物是人非！



一只树叶从空中飘下，金色的响，空旷的回音撞击着黑黑的瓦缝，青草长上院子，无声的花朵在阳光下明媚地开放。那些野性的贞洁，从来没有放弃它们倔强的信念。我空旷的拜访，在空灵的蓝天下，忽然像走入了太古的荒芜，那风吹草动的空旷，自然的角力在心中盘旋，忽而欢快忽而心颤。

蝴蝶飞舞，空中的谶语；百鸟亢奋，大地的心绪。如今，祖父的坟茔早已被绿草覆盖，被鲜花点缀。站在祖父的坟茔前，望烟雨空蒙的乡村，望曾经相识的世界，我还能看见祖父亲切的面孔，看见与祖父一同去远的那群人温暖的身影。透过树叶的阳光在天空中分娩金色光线，那光线冲破了陌生的阻扰，露出大地新鲜的愉悦。

我的怀想如风一般，划过熟悉的田园，回到青瓦檐下的宁谧，心中充满了甜甜的温馨。

十点半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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