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官文苑 《麒达传》(三)

 

翎紅虽无法说动麒达,却暗中截留了那些公子哥赠送的金银细软,并匀出些给一干轻浮的女弟子,带着这些女弟子亲自出马,夜夜笙歌,倒也快活。孟绮形容娇美,自也有公子哥垂涎,那翎紅也极力引诱。...

话说,季家班子在金陵城秦淮河边最大的戏园流芳榭开戏。这麒达自是头牌旦角,这一唱,可是轰动了整个金陵。偌大一个金陵城,达官贵人、文人骚客无不为麒达的风流婉转所倾倒。其中一折《贵妃醉酒》竟然连演数十场无法停歇,麒达、孟绮、咸肉宝等自是苦不堪言,那薪宏和翎紅可是每日收着白花花的雪花银两嘴也合拢不上。那些碌碌无事胡花海用的纨绔子弟更是日日上班邀请麒达等人打酒作陪,麒达自不答理,少不得由咸肉宝护在门口怒目相对。有两个花中浪蝶唤作耀芠、晓苹的,仗着在衙门当差,见麒达不给面子,本想强邀,却见咸肉宝气势威猛,自不敢造次。这二人便直接寻到薪宏处,塞了不少银两,要求私会优伶。那薪宏自然见钱眼开,责令麒达等人不得违逆。麒达却默言冷拒。薪宏见麒达如此绝意,不禁怒起,翎紅则稳住薪宏。想那翎紅原也是金陵城的名角,知晓手中红角是赚钱命脉,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能撕了脸,便从中周旋调停,并察言观色、见缝插针地规劝麒达。不想这麒达脾气耿直异常,铁青着脸终是不允。翎紅脸上自也挂不住,但仍笑道:“徒儿不肯,为师自不能强逼,但徒儿也仔细掂量着自个儿,这么多的兄弟姐妹可还得靠你周全。”麒达冷然不语。

翎紅虽无法说动麒达,却暗中截留了那些公子哥赠送的金银细软,并匀出些给一干轻浮的女弟子,带着这些女弟子亲自出马,夜夜笙歌,倒也快活。孟绮形容娇美,自也有公子哥垂涎,那翎紅也极力引诱。孟绮见麒达如此凛然,倒也不敢造次,故屡屡拒绝,但哪禁得住翎紅日夜在耳边软硬兼施,倒也逐渐放下矜持,只是守身如玉、绝不越雷池半步。每每回到戏班,这孟绮就将公子哥赠送的绫罗绸缎披挂于身,并不住把玩一些珠宝首饰,倒也满心欢喜,只是想到麒达已日益冷淡于她,顿觉无趣。

这一晚,过更。麒达在屋歇息,突闻窗楣“砰砰”作响,遂睁开双眼竖耳倾听。但闻得一人低声叫唤:“麒师弟开门,我有话说。”麒达仔细分辨,竟是孟绮。麒达恶于孟绮平时作为,故充耳不闻,愣是不言。这敲击声一阵紧似一阵,竟伴着凄楚的呜咽声,麒达一咬牙蒙住被子终是闭门不出。敲击声渐然停止,那人哀叹一声,慢慢离去。麒达未再合眼,却在凌晨时分昏昏睡去。不想,在当睡未睡时,咸肉宝撞门而入,拖起麒达,高叫道:“不好了,不好了,麒师弟,孟绮……孟绮她已悬梁!”

麒达但闻,如晴天霹雳,顿时呆坐不动。少顷,麒达从床上跳起,披上外衣奔去孟绮的屋里。但见孟绮已直挺挺被人放下披上白布抬将出去。一时间,麒达只觉五脏六腑似有千万个拳头在锤打,几乎痛死。踉跄中,似来到了师父翎紅的屋前,但听得翎紅在屋内不停斥骂:“死贼子,你这厮弄什么人不行,居然弄到老娘的花旦班来了。你却不知,这孟绮虽无法与麒达比拟,却也是一流人物,少不得要从她身上挤出几千两纹银来。如今倒好,给你这不干不净的贼子作践悬了梁,这几千两纹银犹如倒进水里,连个水花都不曾见着,早知将她卖到窑子倒也有几百两现银。你这贼子,老娘也不想活了,今儿就和你拼了这条性命。”那翎紅骂到兴头,竟劈头盖脸打将起来。麒达又听得薪宏连声哀求道:“好师妹,快住手,我原是错了。这孟绮也着实水灵乖巧,昨个我叫她备了洗澡水,瞧着她温温柔柔,我竟一时禁不住,可就上了她。谁想,这娘们虽是乖巧,却死活不肯就范,我虽霸王硬上弓,却已索然无味,却怎的比得上师妹妥贴。若不是师妹近日忙于应酬,哪有这一折啊?”那翎紅似颇为受用,冷哼一声道:“算你还聪明。说实话,少了一个孟绮原算不得什么,只是今后我班里的旦儿绝不能再碰上一碰,俗话说得好,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老娘可得仔细你了。那个麒达虽是男娃,却也着实美貌,更不许你碰得,那可是座金山银山,今生今世咱可就靠着了。哼哼,老娘手中的旦儿虽然个个年轻美貌,但论起功夫的奥妙来,怎比得上我老娘翎紅,嘻嘻嘻。”这厢,薪宏已颤声呼唤师妹起来,这翎紅咯咯娇笑不止,望下却无法再听得。麒达在屋外已是肝胆俱裂,握紧双拳,却不知如何打将出去,但觉胸口似堵着千万斤的石头深深往下坠。麒达支撑着回自己的屋,远远望见咸肉宝呆坐在门前,由不得喉咙一甜,两眼一黑,却已不知东南西北了。

这麒达整整昏了几天几夜才得以复元,期间,翎紅来探望几回,听得郎中说麒达原只受了刺激内虚外患所故这才放心,临去时嘱咐咸肉宝好自照看。这几日,咸肉宝更是一刻不离麒达,端屎端尿毫无怨言。麒达好些时,这翎紅即来催着上台。翎紅还巧言色令,叹道:“孟绮这孩子也自狭隘,但凡丢了几十两纹银的积蓄居然就想不开了,这可是一条命呢,这娃我从小带大,倒也感情颇深,这一去,我的心肝都似失了几块。”翎紅说着用袖试着眼角。麒达满腔愤怒,钢牙咬得“嘎吱嘎吱”作响,但一想到孟绮失了清白一事万万是不得让人知晓的,不禁眼含热泪,自不答言。这厢,翎紅把脸一抹,继续说道:“如今这孟绮走了,目前尚无人可以周转,这次你因姐弟情深躺了几天,可害苦了戏班上上下下几十口嘴,若不是为师拿出贴己的微薄私房钱周济,还不定出什么事呢。今个你也起来了,这晚上的戏我可给你排上了,这么多兄弟姐妹可都苦苦指望着你呢。”麒达冷然一笑,未作分辨。这翎紅见麒达已然应允,又试了试眼角这才满意离去。

麒达对咸肉宝道:“宝哥,这几日难为你一直悉心照看,麒达自是感激不尽。”咸肉宝惨然道:“麒师弟,咱是好兄弟,哪能说出如此生分的话来。只是孟绮妹妹原本同我们三人亲如手足,如今她自去了,从今往后,也就只剩下我们二人了……”麒达闻言,握着咸肉宝的手,想起小时孟绮一勺一勺喂他喝粥的光景,自己不记她身世凄楚反而将其拒之门外,不由得几日里憋闷在心间的所有苦楚和悔恨似万马奔腾,突然间如决堤般夺眶而出,兄弟二人抱头痛哭。良久,二人才止住了悲哀。咸肉宝渐扶麒达走出屋外。麒达从怀中掏出何颜悦赠送的嫩黄缎带,注视片刻后重又放回,想着爹娘生死不明、孟绮远去、颜悦分离,不由长叹几声,默默而立。咸肉宝在旁看着麒达乌发披肩、玉树临风,虽面容憔悴却清秀无比,看着看着不觉已是痴了……

话说,季家班子在金陵城可是风光无限,那薪宏和翎紅靠着麒达等人日夜操劳,倒也数月间聚敛了万贯家财。一日,翎紅对薪宏道:“这金陵虽是繁华,但也不是长久之地,想来我等已榨不出多少油来,不如干脆北上京城。昨个,听城东钱庄的王中心说这当今宰相陈祥子可是个戏痴,你想,就这么一个金陵城小小钱庄的王中心为看咱旦角儿就一次砸进来几千两银票,这王侯将相要是喜了,估摸着几万两黄金也是说不准。尤听那王中心说宰相陈祥子还素好男风,尤有断袖之癖,这麒达艳冠紫金山,说不准……嘿嘿。”那薪宏瞧着翎紅的慈眉善目,不禁拍手叫好起来。

这厢薪宏就通告戏班上下这几日准备移师北京。翎紅就怕麒达不肯应允,假意告诉麒达当初即是从北京附近买了他,这番北上如果成功,就让麒达赎了身放回家。这麒达自小被拐卖至金陵,却哪知姑苏城与北京原有十万八千里,想着这下兴许能重见爹娘了,不由悲喜交加,也不知爹娘是否安在。咸肉宝听得,也为麒达高兴,却隐隐在心中极为不舍。麒达心知咸肉宝心意,拉住咸肉宝的手道:“宝哥,到时麒达找着爹娘后,咱俩就一起赎身,再也不唱这戏了。”咸肉宝自是欢喜异常,扳着手指盼望着早点来到北京。

转眼一月颠簸之后,这季家班子来到了北京。麒达见繁华的京城与记忆中的渔村大相径庭,方知上当被骗,不觉内心凄苦、痛恨不已。这厢咸肉宝尚问麒达家在何处,麒达不想咸肉宝跟着伤心,忍痛道:“兴许爹娘搬走,总能找着的。”咸肉宝倒也替麒达唏嘘不已,好言安慰,麒达则强装笑颜,默默不语。这季家班子一大帮人走在北京的大街上,倒也引人侧目,尤其麒达,更是被无数大姑娘小媳妇追着瞧,大家都惊叹不已,众人道:“原没想到,男人中也有这么美貌的,倒显得我们女人们都粗生了。”大家簇拥起来,竟引起好一番混乱。麒达摇头叹息,却也无可奈何。京城乡下城阳村有一红扑扑脸带两团高原红的壮健少女叫石燕瓶的,年幼善财,原与家人进城在路旁摆摊卖馄饨攒些嫁妆钱,人群中竟与家人冲散,被一名叫强哥的粗野汉子掳了去,半晌功夫,即生米做成了熟饭。

突地,但闻前方鸣锣开道,众人都纷纷避在路边,不一会儿,一大队豪华的马车飞驰而来,最中间一辆大马车上杏黄色的旗旌插着满天飞扬,一个绝世容颜的少女目不斜视地坐在车内,但见其头戴蝴蝶状头环,怀中尚搂抱着一只全黑的小猫,左眼皮上却生着一片白毛。这少女身后的一辆车上还爬着十几只各色皮毛的小猫,煞是好看。众人见车队渐渐靠近,纷纷慌忙下跪,唯麒达与咸肉宝站着没跪。那少女远远望见麒达,眯缝着一双妙目迟迟不肯移开。当少女经过麒达的身旁时,却又冷哼一声,并未停降下来,径直朝前去了。其余众人犹自跪着,麒达却因那少女车上杏黄色的旗旌突地想起了颜悦,不由感慨万分,却自不能与人说。

这季家戏班便寻了北京最大的一家客栈暂且安顿下来。头几日,这翎紅和薪宏尽在外头奔走搭台唱戏事宜,戏班子倒也空闲。麒达无事,就坐在自己的屋内抚着嫩黄缎带犹自发呆。有时,咸肉宝在门口撞见,也只得默默退出,微声轻叹。数日后,戏班子又忙乎了起来。这翎紅虽是金陵人氏,在北京倒也有很多路头。短短几日,几个王公贵族们日常玩耍的场所均给她顺利拜了贴子,可就等着班子开戏了。那薪宏在北京却无甚熟人,只听得翎紅左右摆布,不禁显得多余,这翎紅日渐得意忘形,俨然成了大当家,呼来喝去倒也快活,薪宏虽内心颇为不满却也无计可施。翎紅瞧见麒达整日默默不语,就嬉笑道:“徒儿,这北京可是两个金陵也难比的,你这要是唱出了名,可是要啥有啥,整日里花天酒地,风光无限,就是那当今皇上估摸着也不过如此,徒儿就好好地唱吧,嘻嘻。”麒达听得暗自冷笑不已。翎紅心里盘活着北京的金山银山俱已倒向了怀中,由不得喜笑颜开。

季家班子即在北京开了戏,头一日,麒达与咸肉宝上演《霸王别姬》。但见,麒达所演之虞姬美目流转、顾盼神飞,这一开口更觉声色绮丽、摄人心魄,却是前无古人、后无追者。尤演至自刎一场,麒达突地想起往日与孟绮常一起擦剑的事来,不由眼含热泪,悲不能禁,那咸肉宝在台上俱有感应,也不禁真情流露,这厢台下的人早已瞧得呆若木鸡、如痴如醉,不由得掌声雷动、屋瓦尽振。这么着,连续上演了数日,整个北京的大街巷尾可皆知晓了这季家戏班和戏班的头牌花旦麒达。

这日,台下头排坐了一位三十来岁的蓝衣文士,态度倨傲,周围人等对其极为恭敬。戏散之后,这蓝衣文士带着几个小厮寻到后台来。翎紅一见,慌忙下跪,颤声道:“刘总管驾临鄙班,妾身有失远迎,恕罪、恕罪。”说完频频叩首。那薪宏原不知这蓝衣文士的来头,见翎紅如此作拜,也慌忙跪下叩首。那蓝衣文士冷笑道:“你二人居然也知晓本管的名号?”翎紅抬头谄媚道:“这宰相陈祥子家的大总管刘自东先生,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任是妾身忘了爹娘的模样,却还认得您老人家,这日后咱戏班可还仰仗着刘大总管多多周全啊。”说完,又频频叩首。

那刘自东虽也属文人雅士,但能吃善食,身患便秘疝气,俗号栾子痛。刘自东看着翎紅嘿嘿冷笑。翎紅却已跪爬过去,从怀中摸出两根金条,塞至刘自东袖中,笑道:“这是咱戏班给刘总管的微薄小礼,刘总管见多识广自不在眼里,却也是咱戏班的一点心意,还望刘总管笑纳……这日后,还得请刘总管多多照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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