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诗多评 《风过喜玛拉雅》

 

想象一下,风过喜玛拉雅……...

风过喜马拉雅
想象一下,风过喜玛拉雅,多高的风?
多强的风?想象一下翻不过喜玛拉雅的风
它的沮丧,或自得
它不奢求它所不能
它就在喜玛拉雅中部,或山脚下,游荡
一朵一朵嗅着未被冰雪覆盖的小花
 
居然有这种风不思上进,说它累了
说它有众多的兄弟都翻不过喜玛拉雅
至于那些翻过的风
它们最后,还是要掉到山脚下
 
它们将被最高处的冰雪冻死一部分
磕伤一部分
当它们掉到山脚下,它们疲惫,憔悴
一点也不像山脚下的风光鲜
亮堂。
 
我遇到那么多的风,它们说,瞧瞧这个笨人
做梦都想翻过喜玛拉雅。
1

许陈颖点评


我们生活的当下,坚硬而琐碎,面对生活的磨砺与锤炼,有的人会选择心灵茧化,以麻木来顺应现实,于是,生命的感动、瞬间的惊叹、理想的光芒将远离不再;有的人则会选择执着与坚守,即使残缺了生活,也要保证心灵翅膀的健全,在与生活的对抗中,一次又一次地撑开心灵的弹性,让它愈发的丰盈和充实,彰显出生命的质感。

生命的体验是诗的出发点,同时也是诗的归宿,在安琪的《风过喜玛拉雅》中,读者可以深切地感受到诗人的心路历程,甚至可以闻嗅到她一路坎坷中依然保持着的那份本色的诗意。“风”和“喜玛拉雅”这两个意象的组合是诗人独创的,有着其深刻的个人体验在里面。面对实现理想的艰难——翻越喜玛拉雅,作者早早洞明三种不同的态度:第一是索性不做任何努力,不奢求其不能,安享现实,“它就在喜玛拉雅中部,或山脚下,游荡”;第二努力了依然无果的风;第三实现了理想,翻过喜玛拉雅了的风。可“它们最后,还是要掉到山脚下”,更有悲惨的是“它们将被最高处的冰雪冻死一部分/磕伤一部分”掉到山脚下时,“它们疲惫、憔悴/一点也不像山脚下的风光鲜/亮堂”。在这里,诗人以一个千帆阅尽的姿态写出了执着追求过程中的洞彻与明了。

收笔之句也是全诗高潮之处,“我遇到那么多的风,它们说,瞧瞧这笨人,作梦都想翻过喜玛拉雅”恰似箩筐的适时别致的收口使得整首诗浑朴完整且意境全出。从“我看众风”到“众风看我”,这个视角的转化如实地展现了诗人虽历经苦难,但并没有情绪上的放纵与宣泄,相反,她以自我解嘲的方式使之沉潜内敛,转化为深沉凝重的生命体验,读者会感受到一个理想主义者在历尽坎坷与洞彻之后依然的执着坚定,而这种执着与坚定将成为她精神与灵魂新的出发点。

另外,这首诗表达的人生哲理虽然深沉凝重,但诗人并没有采用宏大晦涩的表达,相反,她所采用的意象简明轻盈,语言表达富有着女性独有的灵性、跳跃与柔软,既能自在、舒展地表达个人体验,同时还保留着诗歌优美和抒情的优良传统,相比于那些艰涩难懂的表达或某些技术、知识的演绎,这种源自于心灵的诗意更富有一种内在的真实与美好。
2

邱景华点评
安琪的《风过喜玛拉雅》通过不断否定的句式,构成一种圆形的内在结构,达到文本开放的目的。

一开篇,先写翻过世界屋脊喜玛拉雅的风,有多高,有多强劲!对比之下,翻不过喜玛拉雅的风,自然是何等地沮丧。(“风”,在诗中是一种隐喻,隐喻追求人生目标的各种人物。)这种对比,是多数人的看法和见识。但随后,叙述者开始否定的思维:

翻不过喜玛拉雅的风,不仅沮丧,更会“自得”:“它不奢求它所不能”,这种不强求的自得,是一种人生智慧,所以,有它的快乐。“它就在喜玛拉雅中部,或山脚下,游荡 / 一朵一朵嗅着未被冰雪覆盖的小花”。这两句是写实的意象,前面是想象,是虚写,由虚而实。写得非常细致,“游荡”一词,用得很好,把自得其乐的风,写活了。因为是快乐地游荡,所以,才有闲情一朵一朵地嗅着花香。这是倒装句,原本应是:嗅着一朵一朵未被冰雪覆盖的小花。之所以倒装,是为了突出一朵一朵地嗅着。这样,整个写实的画面感更加鲜明、强烈。如果没有这二行的写实意象和画面,第一节,就显得太虚,议论太多。有了这两行,就有了虚实融合的情境和场景。

第二节一开始,又出现否定句式:对翻不过喜玛拉雅而感到自得的风,再一次否定:“居然有这种风不思上进,说它累了/ 说它有众多的兄弟都翻不过喜玛拉雅 / 至于那些翻过的风/它们最后,还是要掉到山脚下”。这次否定,是为了打破单一的思维,从一个新的视角,把读者引向一个新的层面,引向思考追求人生目标的丰富性和复杂性。

第三节,又好像是对第二节的否定:风原本是无形的,叙述者采用拟人化的手法,具像地写出即便是翻过喜玛拉雅的风,翻过之后:“它们将被最高处的冰雪冻死一部分/ 磕伤一部分 / 当它们掉到山脚下,它们疲惫,憔悴 / 一点也不像山脚下的风光鲜 /亮堂。”所谓败翎鹦鹉不如鸡。实际上,又回到对第一节翻不过喜玛拉雅而自得之风的肯定。

此说亦有理,引发了我们有关“盛极而衰”的联想:比如,川端康成获得诺贝尔文学奖之后的弃世自杀;比如,鲁迅在《野草》中引用裴多菲的诗句,希望如同绝望。希望实现之后,常常又变成绝望。人生最高目标实现后,就是走下坡路;比如,《红楼梦》中的“好了歌”:好就是了……

但是,第四节却又是对第三节的否定:“我遇到那么多的风,它们说,瞧瞧这个笨人 / 做梦都想翻过喜玛拉雅。”即便是“笨人”,明知道自己翻不过“喜玛拉雅”,还是连做梦都想翻越,还是不甘心做只在喜玛拉雅中部或山脚自由游荡的风。

这又是回到开篇:对翻过喜玛拉雅的强劲之风的赞美。看似转了一圈之后,又回到原点。其实不然,它与开篇时单一的赞美不同,通过几次的否定之后,叙述者也经历了对各种人物在人生中,对最高目标追求的不同境界之反省:不再是单一的肯定或否定。

这就是圆形结构的艺术功能:通过不断的否定,激发内在思路的不断循环,从而引导读者不断阅读文本,并用自己的人生经验,参与文本的阐释。这就是文本的开放性,这种“开放文本”的特点,就是作者在文本中没有结论,只是提供人生追求的多种可能和多种形态,邀请读者参与阐释,把结论留给读者。

安琪这首诗,所展示的是追求人生最高目标的三种境界:

一种是能翻过喜玛拉雅的最强风,但能达到人生最高目标者,毕竟是极少数。第二种是经过努力之后,只能到达喜玛拉雅中部或山脚的风:多数人在一生中,再努力奋斗,也只能达到一定目标,但能知足常乐,也不是太多,因为需要有人生的智慧。第三种是不能达到人生最高目标的“笨人”,但做梦都想翻过喜玛拉雅,“笨人”把它当作人生的信仰,虽不能至,但心向往之,一生都是努力!

这样的三种人,三种人生的境界,作者并不是简单地赞美那种,否定那种,而是一一写来,展示了一种人生追求的全景图,表现出一种成熟的人生视野和宽容而博大的胸怀。这是安琪经过北京十年奋斗、十年历练,人到中年之后的一种心灵的成熟和精神的升华。于是,对各种人群的多样人生,不再是简单地否定和肯定,而且具有更开阔的眼光和宽容,对人生的复杂性和多样性,有更多的理解和思考。

这种成熟,表现在诗艺上,就是摒弃了火气和张扬,无须用高深而艰涩的语言,无须提高声调,只须清浅的口语,淡淡地抒写人生的大思考。

用清浅口语来表达人生哲理,犹如“谈笑说真理”,是一种高境界和高水平。它把生活中的口语,转换成诗的语言,在诗的语境中,产生出新的意义,引发读者的心灵共鸣和精神上的思考。

谁不想作翻过喜玛拉雅的风?谁不想到达人生目标的最高峰?成就感,是人与身俱来的最高需要。但作为理想,作为希望,并不是每个人都能达到的。对绝大多数的人来说,到达人生的“喜玛拉雅”是不可能的,于是就出现了多种的人生选择和多样的努力。

虽然自谦为“笨人”,实际上是一种人生觉悟,也是一种对自己充满信心的自我调侃。人到中年的安琪,在北京、在诗歌界拼搏了十年,已经饱览了诗坛的各种风景,见过了各色的诗人和大腕,历尽人生和事业的艰辛与坎坷,再也不是十年前,那个单纯而狂热地心怀梦想和雄心,到北京打天下的青年女诗人。

如今,她虽然已经知道即便到达了事业的最高峰,紧接着就是走下坡路。但她的雄心依旧,只是少了狂气,多了坚忍,她还会心怀着翻越喜玛拉雅的梦想,把它当作人生的信仰,继续诗歌的道路上跋涉。

我以为,这首诗所传达出来的,是隐藏在她的心灵中的誓言,也是她精神的自画像。

瞧瞧,这个“笨人”!
3

何光顺点评
这首《风过喜马拉雅》突兀写来,快速运转,就像那极顶和雪山的风,爬山坡、过雪岭、经回峰,料峭清冷,时而劲急,时而呜咽,时而迟缓,那是地球的风,那是宇宙的风,那是历史的风,那是人世的风,那是百转千回又千姿百态的风,那是从人间吹向苍穹的风,那是从远古吹向现代的风,那是天籁中藏着人籁的风。雪花在片片落下,风声在呼啸而过,多少情绪在其中起落和徘徊。“沮丧”、“自得”、“不思上进”、“累了”、“掉到山脚下”、“磕伤”、“疲惫”、“憔悴”,这就是喜马拉雅的风,每个人,每个诗人不都是想翻过自己的喜马拉雅,安琪,一个渴求翻越,也是一个正在翻越自己的人生和诗歌的顶峰的女诗人,她代替世人来嘲讽自己,而又将这嘲讽化于无形,她就是要去翻越,哪怕被世人说成“这个笨人”,她也要去翻越。于是,我们看到,安琪的诗歌或她的风格,就总有一种倔强、脱俗和超然,有一种牵系人间和个体的温暖,在向上的攀升和落地的返回中获得一种巧妙的平衡,这当然也是诗人本人追求诗性卓越又正视个体之有限性与自我之平凡性的真实写照,她总是擅长写出属于自己的独特的象征性意象,她的诗始终有一种速度和节奏,那是跟随着她的生命起舞的,是她强烈的赤子情怀甚而有点峻急的性格的折光,她是特具现代女性之奋斗和独立精神的,这首诗如果和她的《像杜拉斯一样生活》合而观之,就可以更鲜明地看出安琪诗歌意象突兀鲜明令人印象尤深的特点,看出一个具有速度感的鲜明的现代女诗人的形象,我想将安琪和谭畅作一个比较的话,我认为安琪的节奏是“快”,谭畅的境界是“大”,她们都是两个不拘常格的女诗人,安琪在快中有柔软,谭畅在大中有深情,传统女性的特质就被她们完美地融入现代女性的气象之中。她们的诗歌都是有气象而让人振奋的。她们一个是具有速度感的女诗人,一个是具有大格局的女诗人,当然,这只是略从其主导倾向言,而这两种风格又可以形成她们相互映照的互训,都在她们身上有着别具一格的呈现。这两个女人及其写作,便构成了现代女性世界和现代诗歌世界的一道独特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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