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美文两则

 

聆听美好……...



大地·美文丨邹园:听听桃花



听听桃花

邹  园

三月风来,花木盛开。前去探赏富阳新登半山村的万亩桃林。春天约我。

这注定是一个唱赞歌和听赞歌的季节。

听听,谁在云天下的桃林里,清了清嗓子,长吟一句——面对桃林,春暖花开。此番套用名人诗句,竟面不改色心不跳。不过用在这里,还行。



“万亩”在我的想象空间里,是数千万亿的朵瓣蕊叶,挤挤挨挨密密匝匝地嘤嗡成一片海。浮云飘,腾轻雾,起风了,浩瀚的花海,在半山村摇过去荡回来,连绵回旋,奔涌而去。那气势!

真正站在万亩桃林里,我的眼前,没有海。

它化为轻纱,浮在半山区依偎峰峦了;它变成珠串玉佩,缀在山野的衣襟上了;它还绕成丝带,盘住山间小路曲折蜿蜒,最后绕出一团粉雾随云飘走,仿佛找到主了;或者在山林边缘躲躲闪闪,羞得不行,倏然间,扶摇直上顺风悠旋,离天很近了……

  二

万亩桃林,原来是以这种方式展露和铺排,春天的格局原来可以这样设计布局。不一定非得是“海”才是磅礴,非得是“大舞台”才叫壮观。

大自然的沉静和机巧,岂是我等平俗之辈所能品量。

而我,一听“万亩”,只想到海。

我们使用广场、大美、覆盖、格局等这些概念太过频繁。还有,我们已经适应于扮演。

我们在城市风景区栽一株桃,旁边种一株柳,缀一道名胜“项链”出来。可谓春光漫漫几重秀,一株桃花一株柳。美则美矣,但那桃花不是桃,是演员。看她,扮笑颜,扮芬芳。和柳树扮演你侬我侬恩恩爱爱。但经年累月,作为桃,她孤独于尘世,自怜于清凄。哪有半山村土生土长桃花们的顺心如意,肆意灵动,相伴成趣?三三两两,排排行行,或小众扎堆,或三五成群,接地气,沐旭日,听山风,览云天。

她们不谙“平台”,她们不屑“造势”,因为她们没有演出任务,她们叫桃花。

什么是演出?柴门农妇待来客,洒扫院落,圈好鸡鸭猪狗,沏山茶,斟土酒,端几碗农家荤素,足矣。但如非要在八仙桌上插瓶玫瑰,场院门口铺红地毯,那就是演出。

再比如,在一个聘任仪式上,一片美辞滔滔。言者说“今天丽日高照,惠风和畅”。小说家汪曾祺在旁立即说:“请改成今天天气不错。”又曰“在场莘莘学子,一代俊彦……”汪先生说:“请改成在场学生们也挺好。”这样的“同声翻译”幽默至极。意思很明确,不要随意“扮演”文化。口头表达随意最好。故作艰涩未必“文化”。讲大家都懂的大白话,也是文化。

在这个“大师”“泰斗”产量比较高的年代,有人确信,一些难度很大的角色是可以扮演的。于是兴趣盎然,扮演器宇轩昂顶天立地,扮演峨冠博带学富五车,扮演深沉又扮演天真,扮演幸福也扮演悲苦。

什么时候,我们遵从自然,崇尚天性,不演出,就好了。

  三

四下幽静。仿佛听见窃窃絮语。我断定,桃林里,肯定有属于她们自己的细语轻笑甚至叹息。阳光灿烂或者轻风片雨之时,桃林里温润细碎的声息不断。

她们的生命历程,有许多值得言说的东西。这是用无数寂寞和等待换来的。

蛰伏漫长酷冷的一冬,始终期待着苏醒,伸展,孕芽,含苞,绽放。冬夜霜重时分,无数伸向天空的枯枝膀臂,在渴望迎接春天。深抵地心的黑褐色泥土里,包藏着多少密集而有效的春天信息啊。飘荡在黑暗里的无形码,一个又一个,隐秘的呼号那么清晰而悠长,全被无一遗漏接收了。

喜光喜温喜肥沃,是她们的生命习性。所以,在深土里守护自己的根系,在寒冬蓄养好养分,明媚的晨光中她们竖起耳朵,等待春天的“叫早”。然后梳妆洗理,渐次开启迎春的笑靥。

无需行政法规,无须文件下达,没有讨论和提案,也不用到朋友圈广而告之或者“摇一摇”。她们只遵从天地自然的法规指令。

自觉。是春天使者的使命。忠诚。就是严守季节生命节律。

桃之心语,桃之心率也。坚强有力,节奏饱满。否则,何以输送出充盈丰沛的血液,浇灌出树干刚劲,枝叶丰盈,苞蕾结实,花朵丰硕?

烂漫,得益于烂漫的原则。

盛开,取决于盛开的纪律。

看桃花,其实也是听桃花。世间绝响,无异天籁。

 四

眼下,半山万亩桃林,执意要为春天举行一个美丽盛典。

感恩天时地利,感恩生命轮回。

仿佛是一个庞大的乐队,每一树桃花都摆出提琴手的架势,枝丫横陈是它们的长笛黑管和萨克斯,甚至还有的敲着架子鼓,为优雅起舞的桃花仙子伴奏。每一枚音符,都像蜜蜂般穿梭来回,盘旋,俯冲,追逐花海。

沃土,春风,飞鸟,溪泉,都在聆听。因为同属季节。

严寒,酷暑,阳光,雨露,都是客串,因为息息相关。

她们的狂欢只有自己听得见。因为人间热闹已经满满。

那千万条枝花蕾密布,恰是千万挂翘天鞭炮。只等春光引信的点燃,一瞬间,粉瓣飞洒,绯云迸裂,引爆大千世界的万籁俱寂。

自然世界,崇尚无言。

文学,也是无言。记得少年时代看的第一篇短篇小说是肖平的《三月雪》。贯穿小说主线的“三月雪”,是一种生长在北方山地的山花。粉白,细碎,春来时发出淡淡的幽香。我记得里面有个情节,一位年轻的女战士每当黄昏来时,在窗口低唱:

在北方,

广漠的平原上,

年轻的姑娘背着枪,

献一束鲜花,

给死去的娘。

北方。黄昏。姑娘。花束。远走的娘……极为寻常的画面,极为简洁的文字。

如今的人也许会问,肖平何许人?当年文坛的几排几座?落座主席台还是嘉宾席?

岁月无声。出奇安静。

但是,它让一位文学爱好者半个多世纪之后,身在江南三月风吹桃林花纷飞之际,突然想起《三月雪》这部小说,想起作者名字,并且毫不费力地背出里面的章节。

安静。文学的生命力。

所以司马迁安静。曹雪芹安静。列夫·托尔斯泰也很安静。1910年10月28日离家出走的托氏,二十多天后逝世于那个叫做阿斯塔波沃的小车站。身后的风雪世界一片迷茫。在他永久栖身的亚斯纳亚·波利亚纳的森林里,没有他的墓碑和十字架。他拒绝喧哗。

人世间最巨大的轰鸣是安静。

  五

在富阳新登这座千年古镇,万亩桃花虽为一景,更有如同桃花般芬芳久远的古镇遗韵。

承载千百年厚重粗粝的古城墙,沉重如磐。倏一抬头,却看见砖墙缝隙芳草萋萋,新绿娇翠,沐浴天光;

在新登中学的古景“圣园”里,阳光披覆的碑林前,黑白分明的“金石可镂”四个大字,让人心神皆震,如硾重击;

“三院士”纪念馆里,周廷儒、周廷冲、黄翠芬三位科学家,奋斗终身报效国家的事迹感人至深。但他们在世时鲜为人知。站在雕像前,他们宽厚地对我微笑,睿智而深邃的瞳仁里,写满宁静淡泊。

还有细雨湿润的青石板路,古藤缠绕的千年古道,舒缓漫流的古城河流水,古色古香的巷子街口……

谁又能说,它们不是根植于新登古镇这块历史沃土中的另一番“桃之夭夭,灼灼其华”?桃花无言,笑对春风。

告别半山村,我被一片桃树堵住去路。这面坡的桃树特别硕壮。花朵浓郁绵密得让人喘不过气。我无退路。在花团锦簇围追堵截中甘愿投降,幸福被俘。任由旁逸斜出的枝杈们,举起粉红粉白温柔枪管,直抵我空乏落寞的灵魂。

赞歌戛然而止。我怕我的赞美,配不上桃花。

躁动不安的现实里,如何做到,既保持耳畔的清静,又在心灵掀起波澜?

胸臆郁结时,思绪纷乱间,游走山野,清逸萦绕,风烟俱净,听听桃花

大地·美文丨桑葚,桑葚,桑之精神



风驰日暖吃桑葚

李丹崖

故乡谯城的高树上站着两位“关公”,一位是三月的香椿;另一位是五月的桑葚。

初夏五月,背部刚刚被微汗铺满,小姑娘的花裙子刚刚拿出来炫耀,小小少年们就不在地上行走了,纷纷念着桑葚攀爬在桑树上。诗曰:鸡鸣桑树颠。我看,应该是少年饕餮在桑树颠才是。

夏风真是个撩拨人心的东西,也撩拨得桑树不再矜持。桑树平日里多静默呀,油亮的叶子,密密匝匝的挤在一起,微风吹拂,是丝毫不为所动的,除非是稍大一些的风,才会沙沙作响。桑叶,这种和蚕搭配在一起的东西,几乎撑起了整个古代农耕文化,谁也不曾想到它会成为人的吃食。然而,事情就这样真真切切的发生了,每临五月,都会出现故乡少年一窝蜂抢食桑葚的情景。

在夏风的吹拂下,桑葚鼓涨着脸膛,一副满脸愤青的样子,似乎在向这个世界质问:谁说桑就是蚕的食奴,我偏要证明给你们看!如果说桑叶是沉默的智者,桑葚则是叫板世界的叛逆者。迎来的是一帮喋喋不休的孩子。

有时候我想,每一位少年似乎都是一粒桑葚,鼓噪着满腹心事,占领世界的高端,娇艳欲滴地想要对这个世界表达什么。却没有迎来主流的关注,大部分的群体,关注的都还是桑叶的奉献,为古代农耕、丝织艺术品的默默付出。

或许夏风在为桑葚鸣不平。在无人问津的角落里,一些桑树的五月,如下一阵红雨。桑葚熟了,纷纷跌落,如赴一场寸断肝肠的约。

邻居婶婶家的院子里,种着一株桑树,碗口一般粗。婶婶三十岁时,丈夫早逝。她没有一蹶不振,村落里厚厚的尘土和灰暗的色调没能掩饰住她的美,她依然勇敢绽放着自己的青春,把自己打扮得明艳动人,把一双儿女照顾成人。岁月给这样一位女子带来多少冷嘲热讽,她却一直向这个世界证明:俗世的飓风不曾摧残我的容颜,为了孩子,我会更加明丽,像自家院落桑树上一粒娇艳欲滴的桑葚。

胡二伯家的后园里,也种着一棵桑树,足足合抱粗细。胡二伯是自卫反击战中负伤的战斗英雄,战场上,一颗炮弹令他失去了一只胳膊。胡二伯空着一只袖管,日日在屋后的园子里忙碌着,浇田种菜,然后把卖菜的钱,默默捐献给偏远山村的孩童,一声不响,像极了那棵老桑树。我见过胡二伯的伤口,也像极了一粒红艳的桑葚,红着、明媚着,似一簇燃烧的火苗。

我查阅过桑葚的属性:含有丰富的维生素,能够补肝肾不足和血虚精亏的头晕目眩、腰酸耳鸣、须发早白、失眠多梦等。总之,它可以算作一味补品,通体宣扬着饱满的正能量。

曾在故乡的桑树下望着一粒桑葚发呆,日光穿透桑叶照在它绛紫的脸膛上,它似乎在窃窃私语:为何我的脸上凝聚着紫气,只为让这个世界多一些和暖。

风驰日暖吃桑葚。边吃边念,桑葚,桑葚,桑之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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