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鸟朝凤:在物质的时代谈非物质文化遗产

 

吴天明试图用《百鸟朝凤》找到我们失落的价值和信仰,在我们无法返回的精神童年里来一次奇幻的“爱丽丝梦游”。...

百鸟朝凤:在物质的时代谈非物质文化遗产
 
文/魏濂
 
【1】
一首《百鸟朝凤》曲,一世声名功与过


我被我的朋友圈逼着看了《百鸟朝凤》。

是的,这是我的真实感受。我想,从大众消费心理来解释下就不难发现,很多人的观影感受其实并不强烈,对于广大市民阶层而言,尤其是在城镇化运动起此彼伏的现代社会里,很难再现唢呐这种从市民阶层的日常生活中已然消失的乐器艺术。

如果说《百鸟朝凤》代表了国产艺术电影的新高度,是一部注定会被写进电影史的作品,那么这种“可怜的侥幸”该让一众华语电影导演陷入何等尴尬的境地。要知道,不是哪一位电影导演都能拥有吴天明导演那样的“江湖地位”和“业界口碑”的,也不是每一位电影导演都能够遇见“跪求排片”、“饮泣发声”的戏谑桥段的,同样,能拍出“现象级电影”的导演更是寥寥无几的。

《百鸟朝凤》是大众电影的一次“例外”,兴许也是庸常生活里的一次“剧情反转”,它的意义不全然是电影本身的艺术价值,也有来自于电影人对市场和情怀的平衡,更有营销公关的痕迹、噱头,还有对逝者的怀念、对传统价值在现代回光返照式的解构,等等都在一部电影话题里得以展现。

因此,对于《百鸟朝凤》而言,从很大程度上来看,毋宁说它是一次市场化浪潮下电影导演对于价值、传统的寻根,对艺术坚守所收获的公众认同,倒不如说是在消费时代里人们给自己一个心安理得的答案,在那个答案里人们试图说服自己,告诉我们的内心还是保有纯粹的价值伦理和精神皈依的,它更像是一种诉求,一种传统与现代,现实与理想的和解。

我时常想,我们不惮被时代洪流裹挟,但是我们惧怕空心化的城市里装载的是没有灵魂和追问的肉体,那些庞大的建筑群是一些失语的政治符号,而那些无意识的人流却造就了虚无的繁荣和表格具象下的盛世。这是我惧怕的,也诚然又是我们正在陷入的无端泥淖。

在所有的这些追问之下,《百鸟朝凤》是否具有某种调诡的意味,吴天明导演以一个小小的器物——唢呐——为媒介串联出了两代人的精神图腾和生存境遇,在人们不可避免陷入某种时代的情绪当中的时候,那一刻,我不知道该怎样帮助那些现实中需要生存的个体。他们是唢呐王焦三爷的徒弟们,他们在时代的更迭中丧失了曾经引以为豪的乡村社会最高的价值标准,而这种价值标准是嵌入八百里秦川无形血液当中的,它们是以无双镇为代表的传统乡俗社会的基因,是在历史积淀的长河中不曾遗漏、动摇、散落的牢固标本。

他们是时代的佐证,既有辉煌,也有落寞,像是一首恢宏的交响,不仅有滑向天边时的闪耀,也有没入地平时的黯然,既有高潮,也有低谷,每一个乐章都进入生命书写的范畴,将一代又一代的“手艺人”记载,哪怕只有昙花一现的精彩,哪怕只有彗星扫尾般的光芒,都有其存在的意义。何况,现实远非如此,因为,还有太多平民英雄的故事未曾进入我们的书写视线,他们曾经的壮怀激烈、曾经的生命信仰,都未曾被人们重新解构、编码、述说,成为另一个理想化的故事原型。

所以,我们需要更多的《百鸟朝凤》,需要无数平凡而普通的大众找到历史的细节,找到一个可以观察的历史横断面,以此纪念那些横断面上曾经布满的纹理与图案,以此找到文明的价值与传统的回路。

然而,当城市化浪潮席卷而来时,除游天鸣之外的传统唢呐匠人都遭遇到了前所未有的信仰危机、前所未有的生存窘境、前所未有的尊严戕害,这就是现实,那些老祖宗的东西都“过时”了。游天鸣来拜访师傅焦三爷时,说道:“现在出活儿,连接师礼都没有了”,焦三爷只能暗自呓语说:“太没规矩了”。

这是传统匠人尊严丧失的开始,“唢呐匠坐在太师椅上”的时代已然终结了。而游天鸣作为焦三爷的接班人,《百鸟朝凤》的掌曲者,他也在不断的被周遭所影响,只不过纯良耿直、信守承诺的他,无法推卸责任。为此,他成为一个“黯淡的辉煌”的时代里,最终的捍卫者。

唢呐匠,曾经是一个乡村社会,匠人时代里英雄般的存在,他们吹奏一首《百鸟朝凤》曲,点评一世声名功与过。
 
 【2】 
传统:价值失序的找寻
当无双镇遭遇到以“洋乐队”为代表的现代文明入侵时,以“游家班”为代表的传统匠人,所表现出的无奈、失语和无力还击,是多么令人心痛。焦三爷越是挣扎,越是固守唢呐匠的传统,作为受众,我的观影体验就越焦灼,越难受。我深深知道,那种明知道逝去是不可逆的潮流,然而还是要去固守的英雄悲情。

焦三爷的《百鸟朝凤》是定论乡俗社会中人们价值高低的重要准则,人们以白事上能听到《百鸟朝凤》为最高荣誉,认为那是一种对死者的身份象征和价值肯定,代表着民间文化对世人功过、德行高低的评判。毋庸置疑,乡俗社会所展现的粗犷文明和传统伦理,从某种程度而言仍然是不够完善的。但是,对于律法缺失,程序正义难以彰显,个体淹没在氏族力量之下的乡村而言,无疑,这是一种有益的价值评判的补充。

在电影《白鸟朝凤》中,吴天明导演以两代“唢呐匠”的命运转乘为经,以一首《百鸟朝凤》曲为纬,当被时代的洪流冲击时,涛鸣两岸、泥沙俱下,个体尚且难以保全,而“抱残守缺”的唢呐匠们必定成为时代的“孤儿”,游天鸣在焦三爷坟前的一曲《百鸟朝凤》到底是曲终人散,还是告慰先师,以此为念,从此流落天涯,辗转红尘,都不得而知。

我们难以揣测,但我相信,多数人也愿意相信唢呐匠还在,《百鸟朝凤》未死。

看到焦三爷吹《百鸟朝凤》吐血也要坚持吹完时;看到焦三爷与爱徒游天鸣把酒言欢、叙话往事,情动处吹起欢快的唢呐时;看到焦三爷把庄稼人最重要的耕牛卖了,不是为了给自己治病而是为了给徒弟游天鸣添置新家伙,盼能继续带领游家班将唢呐传承下去时······我想我们会被这部真诚的影片给打动的。因为,它沁入了太多中国人的情感,它将在市场浪潮里一路狂奔的中国人拉回了历史现场,让我们亲眼例证了曾经在黄河流域璀璨过的文明盛景,让我们在八百里秦川里领略到《百鸟朝凤》的回肠荡气······

对于深谙中国文化传统的吴天明导演来说,我想在他拍摄时的每一刻都是带着一份难以释怀甚至心如刀绞的心情在审视那一段曾经逝去的伤痛的。就像任何一个曾经辉煌,然而最终走向落寞的帝国一样,那种如同夕阳沉溺般的哀婉涌上心头,在每一个拥有历史记忆的头脑里,对于中华文明在近代的没落和耻辱应该是不陌生的。

是的,传统的惯性是强大的,当它前行到现代文明的浅滩时,他们那些纵横深海的技艺反而成了负累并且难以施展,最终成为历史的尘埃和文明的祭奠。传统显得如此式微,以至于我们赖以信仰的价值体系全然崩塌,而新的生命坐标又尚未确立,所以就像浮萍一样,在狂风肆虐的现代文明里从流飘荡,而吴天明导演试图在《百鸟朝凤》中给我们一个答案,一个价值坐标,一个前行的风帆,一个指引方向的罗盘。

我相信,曲终了,但人并未散,只不过我们在身体的某个角落还隐藏着他种下的种子,静待花开,兴许,又是一个明日。这是我无端的狂想和对传统的期待。

【3】
   《百鸟朝凤》:“话题电影”的价值


吴天明遗作,张艺谋站台,马丁·斯科塞斯的盛赞,制片人方励微博直播跪求排片,毫无疑问,在持续发酵之后,《百鸟朝凤》注定成为一部“话题电影”。

然而,我们又不得不正视《白鸟朝凤》的成功突围是文艺电影的一个个案。贾樟柯导演在谈到国内文艺电影的发展时,认为最为关键的还是对文艺电影内容生产的不足所引发的质疑,以及专属院线发展的不成熟上所呈现的短板。甚至从某种程度而言,国内还没有完整的针对文艺电影发展的思路和框架,这是中国电影与西方比较之下所展现的弱项。故而,要发展文艺电影实非易事。这是《百鸟朝凤》给我们当下中国文艺电影发展的思考与探讨。

毫无疑问,《百鸟朝凤》延续了吴天明导演的风格。可以说,虽然吴天明导演的电影不是很多,但每一部都是扛鼎之作,不仅获奖无数,而且具有极强的艺术感染力。用很多影评人的话说,吴天明是“导演中的导演”,他对中国电影事业的发展有着举足轻重的作用,培育并提携了很多享誉国际、声名远播的电影人。

而他的电影,无论从《人生》《老井》还是《变脸》《百鸟朝凤》都带有鲜明的文化寻根意识和深厚的文化自觉力,他对自己脚下的这片土地有着深沉的情感,在他的电影镜头里,在他影像语言中,都在极力展现一个民族最值得骄傲和书写的故事,那是熔铸血液浇灌而成的丰碑。吴天明导演将他们用电影语言展现在当代中国人的眼前,从而以某种角度窥视那个曾经灿烂辉煌的文明,然而现在面对全球化语境显得有些局促的我们,到底是应该以一种怎样的态度来进行心理建设和信仰建设。

尽管这部电影有着无数值得探寻的命题和意义,但是我不得不正视其存在的不足。正如我的一个朋友在评价这部电影时写道:假如不是为逝者讳,这部电影是否还能收获如此一边倒的溢美。尽管情怀诚意无可指摘,但并不能掩盖影片本身的羸弱无力,那些极富渲染煽情的唯美画面乡村社会描绘成文人想象的田园牧歌,结尾的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更像是无可依傍的潦草快进。换句话说,《百鸟朝凤》是用嘴笨拙的办法实践了电影的匠心,面对当代中国电影的恶劣语境,它更像是爱惜羽毛的凄婉绝唱。对此,也是我对《百鸟朝凤》的反思和唱的“反调”。

《百鸟朝凤》是一艘通往精神故乡的船,它会载着我们这些不断在市场化浪潮中逐渐迷失自我,找不到精神坐标和信仰皈依的人来一次归乡之旅。吴天明试图用《百鸟朝凤》找到我们失落的价值和信仰,在我们无法返回的精神童年里来一次奇幻的“爱丽丝梦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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