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美西湖（六）｜江湖伟观_【遥工作室】

北望中原何所在...

西湖的性格是什么？用哪个词语来概括最合适？每个人都有不同的答案，但都可能不那么完整。在大多数情况下，西湖是柔和、温婉和优美的，波澜不惊、鸟语花香。但这不是西湖的全部，西湖有着被忽视的另一面。下图，六和塔与钱塘江潮。

下图，位于西泠桥孤山一侧的秋瑾墓像。

下图，于谦祠内的于谦像。

下图，岳王庙内的岳飞像。

下图，张苍水墓园。

下图，风波亭，传说为岳飞遇害之地。

继五代吴越国定都钱塘并大力治理西湖之后，杭州和西湖第二个最为重要的发展时期无疑是南宋。靖康之难之后宋室南渡，最后选择杭州为“临安行在”，使杭州被动地成为当时半壁江山的政治文化和经济中心。这段风云变幻的历史时期，给杭州和西湖带来了什么？是前所未有的经济文化发展？是杭州成为六大古都之一？

下图，从栖霞岭望西湖。

当代人们可能无法想象“靖康之难”对于华夏文明意味着什么，毕竟这已经是900年前的往事。这绝不是短短篇幅可以讲清楚的。历代以来，掌握话语权的男权精英，往往会把国破家亡的责任归咎到一个女子身上，比如妲己、褒姒、赵飞燕、贾南风、杨玉环等；如果没有这样的女子，那也会找到一个类似女子的替代品，比如曾经被苏大学士比作“西子”的西湖。这种责任的推卸影响极其恶劣深远，直到今天，仍然有许多人对西湖存在偏见，认为正是因为西湖“暖风熏得游人醉”，才让人们“直把杭州作汴州”。但是，南宋未能光复故土乃至最后的灭亡，有其深刻复杂的历史原因，关西湖何事？况且，国祚150余年的南宋，在女真、蒙古等民族的强大压力下，无论是经济、文化，都达到了中国古代的巅峰，又岂是三言两语可以否定的？

下图，《西湖图卷》，南宋画家李嵩作品，画面呈现为南宋时期西湖。主要特点：（一）湖中没有岛，说明湖心寺（亭）始建至少要到13世纪中期之后。（二）苏堤走向与北宋苏轼始建时不同，已经和当代类似，说明两宋之间苏堤就重修过。（三）雷峰塔（图左侧塔）外层尚存，且其外层形制与当代复建的类似。

下图，南宋临安图。

下图，南宋皇城图。

那么，南宋一朝对于西湖、杭州甚至整个江南带来的最重要的影响是什么？总结为：西湖不再是一个只有温柔风景的山水去处，它开始承载着一个民族面对山河破碎时的痛苦、屈辱和悲愤，并孕育着不屈、奋起和抗争的力量。这种精神和力量不仅仅让西湖改变了它延续了千年的性格，也深深影响了整个江南。

两宋之间，岳飞、李清照等人随朝廷南渡，并非杭州人。作为历史事件的亲历者，他们愤懑于朝廷不思进取，对杭州和西湖应当十分厌恶。两位都是词人，却没有任何一句诗句有关西湖。李清照号称“婉约派”，但南渡之后的作品风格已与前期大不相同。下图，位于学士公园当年李清照故居附近的“清照亭”。

下图，李清照。

然而不管岳飞、李清照们愿不愿意，他们一个葬在杭州，一个已经成为“杭州历史文化名人”，他们的性格已经烙在西湖之中。正是有这样血气的注入，才会有后来的于谦、张苍水与岳飞并称“西湖三杰”，后两位就是地道的江南人了。众所周知，数百年后满清入关，反抗异族统治最激烈的，也在江南一带。

南宋最终灭亡。蒙古人入杭州后，遣党项族人杨琏真迦（藏传佛教僧人，吐蕃八思巴帝师的弟子）为江南总摄。此人发掘南宋皇陵，并在南宋故宫凤凰山上建寺、塔，名曰“镇本”以制胜江南。凤凰山从此被排除在杭州城市范围之外，荒芜数百年。下图，凤凰山南宋故宫花园遗迹。

下图，凤凰山凤凰亭。

元朝不过百年。很快，有一个名叫“朱重八”的江南人推翻了朝廷，建立明朝。元、明时期，汉人对于南宋败亡归咎于西湖，故任西湖荒淤近两百年。西湖曾一度无迹可寻，几近葑田。十六世纪初（明孝宗弘治年间），杭州知州杨孟瑛重治西湖，清除淤泥，恢复景观，拓展水面。不仅恢复了湖心亭、苏堤等，还在湖西新筑一堤，后世名“杨公堤”。杨孟瑛对西湖有再造之功，但因其文才远不及苏、白，所以名气逊之，令人唏嘘。下图，当代所复杨公堤。

下图，当代所复西湖西线之三台云水。

下图，当代所复西湖西线之茅家埠。

从南宋开始，西湖历经了人间最为惨痛的巨变沧桑，表现出与前代完全不一样的气质。国难之后的人们有意识地往西湖文化中赋予雄浑、伟岸之气，使西湖渐渐更为丰满立体。这部分性格可以用四个字来概括，就是著名的“江湖伟观”意象。南宋时，宝石山上就有建筑题名“江湖伟观”，但不知道是什么形制，是楼？是阁？已无考。但有许多诗文作品多次提到“江湖伟观”四字，其中最著名的是南宋末年刘黻（音fu第二声）的七律《题江湖伟观》：柳残荷老客凄凉，独对西风立上方。万井人烟环魏阙，千年王气到钱塘。湖澄古塔明寒屿，江远归舟动夕阳。北望中原在何所，半生赢得鬓毛霜。文字浅显易懂，大家可以感受一下诗人心情和当时的社会文化环境，以及一个“伟”字表达出来的复杂情感。明代时，人们在玉皇山建“江湖伟观亭”，在吴山建“如此江山亭”等，从名字上就能感受到和传统西湖风月完全不同的特征。元、明之间，文人们因思念故国，常聚于这些亭中以诗文怀古。下图，《如此江山亭清集诗序》。

可惜江湖伟观亭、如此江山亭后来均圮，几乎无迹可寻。但是这个意象，以“江湖”二字留传至今。“江湖”二字，“江”指钱塘江，“湖”指西湖。因旧时西湖群山植被稀疏，只要登上山顶视野开阔处，就能同时望见江湖。与传统西湖相比，钱塘江的气质是雄壮伟岸的。“江”“湖”并列，使西湖拥有了雄浑血气。下图，当代直接面对钱塘江以及仍以“江湖”为题名的主要建筑，它们大多位于西湖与钱塘江之间，且有意识地试图连结湖山与钱塘江。

下图，龙井旁的江湖一勺亭。

下图，玉皇山顶的江湖一览阁。

下图，吴山江湖汇观亭。

下图，六和塔。

不仅仅这些建筑，西湖山水间还有许多地方隐秘地藏着“江湖”两字的意象。如三台云水羡鹄亭楹联：“共看云海一行字，独抱江湖万里心”。下图，羡鹄亭。

回望西湖的历史，如果它不历经风霜坎坷，就不会像今天这样从容不迫。历经沧桑起落之后的平静，蕴含着看破世事的智慧。西湖不止是无边风月的一泓碧水，它身上有我们这个民族的烙印，我们可以从西湖这里学到太多。又一个千年之后，我们进入的，又是怎样的一个新的轮回？一代代人在西湖周围兴衰荣辱，西湖却永恒淡然。此时，我们再次想起苏轼的那首诗，也许会有一种不太一样的感受吧：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

（本系列完，谢谢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