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虎(土楼系列小说)

 

有一天夜里下了暴雨。砍光了树木的山上,黄土长了脚似的向山坳里的土楼奔流而去。泥土流越来越大,越来越急,土楼摇摇欲坠……...



白 虎

何葆国

下不停的雨



没有人准确记得这场雨下了多少天。看样子,它一点也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满天飘飘洒洒的雨滴,如风扬起的白幡。很多事情是和雨一起来到土楼的。

孩子

孩子从坡岭上跑下来。他越跑越快,越跑越快,硕大的脑袋象拨浪鼓一样,不断地旋出雨滴,白白亮亮的,一闪又一闪,不断地融入稀薄的雨幕中。雨水糊了他一脸,他也顾不上擦,好象伸手擦一下,后边的什么东西就会赶上来抓住他了。从坡岭上跑下来,是一块略有起伏的丘地,尽头便是土楼的大门。看到了土楼的大门,还有楼门厅高高的木料和走动的人影,孩子的脚步渐渐慢下来,他大口大口地喘气,好象恨不得几口就把一辈子的气喘掉。这是一个衣衫褴褛,身材瘦小而脑袋奇大的孩子。他的眼里还有着恐惧和惶惑。虽然浑圆阔大的土楼给了他安全感,但是回想起刚才在林子里的情景,赤裸的脚板不由往上窜起一股刀刮般的寒意。孩子又跑了起来。他向土楼跑去,一边跑着,一边从嘴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

楼门厅混合着杉木和泥土的气味。坐在杉木堆上吸烟的长根三公伸下他的长腿,杉木一样在地上站住。奔跑的孩子含糊地喊叫着,撞上了长根三公的膝头。长根三公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领。

你疯癫癫喊什么?长根三公说。长根三公几乎没有使劲,就满手是水,所以不得不甩了许多次手。孩子从头到脚只有眼睛是干的。地上很快淌了一汪脏水。孩子仰起头看高大的长根三公,嘴里咿咿呜呜地说着。

你说白虎?长根三公说,嘿嘿,你说你看见了白虎?

去去去!长根三公说.长根三公在他淋湿的后脑勺上拍了一掌.这其实只是很轻的一掌,却几乎使孩子朝土楼的天井俯冲而去。

土楼

土楼在持续不断的雨声里显得无比寂寥。

七十二个房间环环相连,层层叠起,一楼灶间(和楼门厅相对的是祖堂),二楼禾仓,三楼卧室,这样便围出一座圆土楼,三层楼计有二百来个小房间,象一只巨大的蜂窝一样。楼中间抱了一个天井。天井中间有一口水井。

孩子走过楼门厅,站在一楼的廊台上望着天井上空圆圆的天出神。土楼是圆的,土楼上空的天是圆的,这是很奇怪的。但是孩子并不认真去想.他想起的是刚才在林子里的情景。

孩子

苍茫的暮色层层包围了土楼。雨没有停下来,只是后劲不够地小下来,嘀嘀嗒嗒从屋顶上掉下来,然后又从二楼披檐上掉下来,断断续续的声音好象虫叫一样,布满了土楼内外。

孩子坐在二楼通往三楼的一部楼梯上,迷迷糊糊地打着瞌睡。他淋湿的衣服已经被风吹干了, 象浆过似的包着他单薄的身子。 一阵山风从天井上空吹下来,二楼屋架上啪地掉下什么东西。孩子猛然惊醒,他睁大眼睛,看到二楼的走马廊上躺着一只朽坏的小竹篮。孩子马上想起了母亲常常带着一只小竹篮到广华岩烧香的情形。现在,母亲不会再去烧香,母亲躺在床上已有许多天了。一年前,父亲离家出走音信全无,母亲便更加频繁地去烧香,但是前些天母亲烧完香淋雨回来,病情也就和这场雨同时到来绵绵不绝.现在,也不会有母亲喊他吃饭的声音了。孩子听着雨声,感觉到它一点一点地消失,而肠胃饥饿的吱哩咕噜声骤然清晰起来响亮起来。

孩子站起身,走下了楼梯。孩子的脚步在木梯上啪哒啪哒地踩响,带着一种成人式的懒散和疲惫。孩子下到一楼廊台,他木然地站住了。楼门厅灯火通明一片繁忙的情景使他感到惊讶和陌生。

堆好堆好,有水,你这个鸟人听见没有?长根三公说。

开山,代昌,杂木都扛到天井去!长根三公说。

长根三公一只手叉着腰,一只手在人前人后挥动,组织从山上扛木头回来的人们放好木头。

孩子踮起脚尖,拿开自家灶间虚扣的门锁。吱---门推开了。一种冰凉而腐烂的气体迎面扑来。孩子没有拉开半截腰门,他站在半截腰门外面,让灶间里的气味一阵阵地冲击他的鼻子。他明白他不会找到什么吃的,他又把门关上。

孩子默默地走到廊台边缘,朝天井里拉尿.他听见尿声压过有气无力的雨声,心里有了一些莫名的高兴。向楼门厅望去,长根三公瘦高的背影出现在他的视野里。从长根三公的裆下望出去,孩子看到了整个土楼大门以及大门外的丘地和坡岭。扛着木头的人们一个个跨上门槛,朝着长根三公的裆下钻过来。孩子忽然感觉到长根三公那么的高大,不可言喻地害怕地起来,扭头便住楼上跑去。

长根三公

都回来了是不是?长根三公大声地说。

晚上早点歇下,别以为就你有老婆,省着点,明天鸡叫就上山!长根三公说。

好长一段时间以来,人们天天到山上砍树。长根三公是这一集体行动的组织者和指挥者。实际上,长根三公才四十出头,但是他的辈份在土楼里是最高的。长根三公看到楼门厅的杉木又堆高了许多,眼里晃晃闪出了白银似的光彩。他吐掉嘴时含着的烟头,哼起山歌小调,沿着廊台走去。

忽然,有一只手抓住了长根三公的裤管。长根三公一看,是山格坐在廊台靠墙的石凳上,伸出一只麻杆似的手抓着他。七十多岁的山格是土楼里年纪最大的,辈份却比长根三公小,他脸上的表情让长根三公很吃惊。

怎了?长根三公说。长根三公看到他脸上一半照着清冷的夜光,一半黑黑地阴郁着,他那只独存的眼睛便在黑着的脸上灼灼闪亮。

你是怎了?长根三公的语气里立即有了不快。

长根,这些天人们砍树都砍疯了。山格放下手,艰难咽了一口水。不能再砍了,长根,不能。

你吃老,长根三公说,老糊涂了!

你知道一些什么死人骨头?你的脑袋跟不上形势了。我是族长,我是村长,我做的事你有眼没口,少插嘴!长根三公说。

长根三公不高兴地走了。如果不是看在山格岁数大的份上,他会用一巴掌来代替那些话的。长根三公家的灶间和祖堂毗连,他走到门前就看到老婆阿素趴在灶洞前吹火。

拿酒来!长根三公说。

他这时感到累了。进了灶间坐下,便有一口长气徐徐而出。阿素抱起灶前墙角那瓮家酿红酒,轻轻放在桌上。阿素是他死掉老婆十五年之后从永定湖坑续弦来的,正好比他小了十五岁,一副小头小脸的样子,温顺能干,但是不爱说话。

长根三公倒了一碗酒,埋头下去便是半碗。他抬起头时,嘴两边的胡须上挂了一些酒滴。你也来喝一碗?他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

阿素从没听到丈夫这么温和地问话,心中热热地一颤,她似乎很用劲地摇了摇头。她满怀感激地抓起锅盖,舀出给丈夫加热的白肉鸡蛋汤,端到了他面前的桌上。

你也想喝?长根三公说。

阿素扭头一看,半截腰门上探出一颗硕大的脑袋,两只眼睛盯着饭桌。原来丈夫是向他问话。

进来,说说你看见白虎的事。长根三公说。

但是孩子扭头又跑了。

孩子

孩子又跑上了二楼。刚才他就上了二楼,沿着走马廊走了一个圆圈,这样他一个不漏地看到每间禾仓都锁着门。找不到任何食物的结果使他下到了一楼。但是长根三公异乎寻常的亲切叫他害怕。孩子这时又跑上了二楼,在环形的走马廊上跑起来。孩子的脚步没有力量地踩响楼板,跑动的身子在半明半暗的夜色里显得飘忽,好象一只飞动的乌鸦。他一边跑一边呼喊着:我看见了白虎!我看见了白虎!他没有出声,只是在心里一遍一遍喊着,借以驱逐饥饿。



雨又大起来了。仿佛歇一阵蓄足了劲,从天空上劈头盖脸地朝土楼撒下来。

土楼

土楼的雨夜沉寂而黑暗,只有朝天井落下来的雨发出星星点点的亮光,并且轻轻地触动土楼厚如底墙的寂静。

有人推开虚掩的土楼大门,幽灵般走了进来,回头把它关上。门轴转动的声音浑厚,悠长。

孩子

孩子在梦里又见到了那只老白虎。孩子是在走近洞穴时看见它的,梦里的情形和白天的情形一样。白虎刚刚睡醒,前蹄撑起了它无比硕大的脑袋,孩子一下子看呆了。白虎通体雪白,象是用糯米做出来的。它很老了,双眼丑陋而满含忧伤,这使孩子忘记了害怕,他想走进去和它亲近。但是这时候,白虎呼啸了一声,孩子立即感觉到一股气浪挟裹着虎腥味从洞穴腾涌出来,他看到一脸虎威,他害怕了,他扭头就跑。我看见白虎了!我看见白虎了!孩子边跑边喊。

你看见什么了?

孩子被推醒了,他睁开眼睛看是阿圣表叔。阿圣表叔俯着身子看他,又问,你看见什么了?

我,我……

你说你看见白虎了?阿圣表叔说.阿圣表叔头戴斗笠身披蓑衣,手上拿着一把锈迹斑斑的猎枪。他每天夜里都悄悄走出土楼,到山上寻找那只传说中的白虎。土楼里的人都说阿圣是个疯子,他的脑子坏了。

你真的看见了?阿圣表叔说。

孩子惶然地点点头,他说,我饿。阿圣表叔把猎枪背到肩上,然后抱起孩子走下楼。走到自家灶间门前,阿圣表叔放在廊台上,他刚打开门锁,孩子便拉开半截腰门,一头撞开门,朝壁橱狂奔而去。

你饿坏了。阿圣表叔说。

你先吃饱肚子,再跟我说说你是怎么看见白虎的。阿圣表叔说。

孩子一边往嘴里塞进一团冷饭,一边看了阿圣表叔一眼,忽然感觉他的装束在昏黄的灯光里显得古怪而威严。

我看见了。孩子说。

在山上。孩子说。

我没骗你。孩子说。

很白很白。孩子又说。

阿圣表叔眼光冷峻地看着孩子, 这使孩子心里紧张了一下。

真的。孩子说。

阿圣表叔终于点了点头,他说,我知道 。

传说中的白虎

在氏族传说中,许多年前,土楼南面的大山林子里生活着一群虎。后来,林子面积逐渐缩小,虎也随之一天比一天减少。但是,人们始终相信,有一只白虎没有死去或者离开这片林子。这只白虎就象人们始终生活在土楼里一样,始终生活在它所熟悉的大山林子里。从来没有人看见过它,它有如一团迷雾,久久弥漫在氏族的传说中。

孩子

雨声嘀嘀嗒嗒响了一夜,象一支神秘的手轻轻敲击着土楼。

孩子醒了过来.孩子象一条狗一样睡在祖堂的供桌下,他在睡梦中又一次看见了白虎,但是他听到了许多杂乱的声音,梦中的白虎随之消失。孩子睁开了肮脏而惺忪的双眼,他看见长根三公象巨人一样站在天井的井台边吆喝。

走走,你们几个先上山!长根三公说。

代昌你这鸟人,我不是说过了,晚上别干得太猛?带上缆绳,快走快走!长根三公说。

喂,阿圣,跟我们去扛木头,有钱赚呢。代昌说。

孩子的眼光从井台边移到廊台上,他看到阿圣表叔坐在靠墙的鸡鸭箱上, 低着头擦拭那根老猎枪。

阿圣表叔

你整天擦那鸟枪,你就懂得擦、擦、擦!长根三公叹了一声。

人家阿圣想找白虎呢.代昌说。

阿圣端起枪瞄准,他眯着一只眼,神情显得古怪而庄重。枪管在空中移动,最后停在了代昌的脸上。

阿圣你疯了,你别走火呀!代昌抓起地上的缆绳,慌忙向楼门厅跑去。

阿圣收回他的猎枪,在枪口上吹了一口气。长根三公走了过来,用一种忧伤的语气说,阿圣,你本来是一个聪明的人,怎么会变成这样呢?现在连虎屎都很难找了,哪有什么虎!那白虎更是老祖宗胡编乱造的,你真是呆,连呆子都不信的事你也信?长根三公说,白虎谁也没见过,木头从山上砍下来,运到外面就是钱,这可是谁也见过的。

阿圣背起枪,满怀坚定的信念,象一个孤独的战士,一声不响地走出土楼。

母亲

母亲形容枯槁,象一只正在腐烂的死鱼躺在床上。她忽然看到门轻轻地推开了一缝,孩子的脏脸嵌在门缝里。哦,孩子……她死水般的心里泛起了涟漪。

过,过来……母亲艰难地说。

孩子推开了门,向母亲走去。卧房里散发着浓烈的草药气味,使他的鼻子一阵阵抽紧。

孩子……母亲从被窝里颤颤抖抖伸出爬满蚯蚓般血管的手,想要抓住孩子,却无力地跌落在被子上。

孩子,过来……母亲说。

孩子循着母亲艰难转动的眼光,看到了母亲床前短凳上一碗清汤般的稀饭。孩子知道,母亲生病卧床许多天以来,都是小姨妈在侍候她。孩子的眼光被那碗稀饭牢牢吸住了,他欣喜地走过去,然而双手伸向饭碗的动作却一点一点慢下来。

孩子,吃吧……母亲说。

妈再活没几天了,你吃吃吃吧。母亲说,脸上不知不觉淌满了泪水。



满天空飘起了白幡一样的雨。

土楼

土楼里充满树木的气味。

楼门厅的杉木高高堆到了楼板下,两堆杉木之间只留下一条狭窄的过道,好象幽深的峡谷一样。天井里横七竖八躺着各种各样长长短短的杂木,在雨中默默地闪出水的光亮。

长根三公

楼门厅装不下了,都扛到祖堂去!长根三公站在廊台上,大声地指挥着人们搬运木头。

长根三公,这些木头什么时候运出去?代昌扛着一根浑圆的杉木,停下来问长根三公。

雨不停,满路都是泥浆,车怎么开进来?长根三公说.长根三公抬头看了一眼圆圆的天空,心里叹了一口气。

人们扛着木头,从廊台的左右两边向祖堂走去。祖堂里很快又堆起一堆杉木。

山格拄着一根棍子,颤颤巍巍走过来.长根三公一看到他,便扭头朝另地边的廊台走去。

长根,你别走,山格说,我跟你说几句。

长根三公站住, 斜着眼看了他一眼。怎了?你又有什么话了?长根三公说,你嘴痒是不是?

你看,人们砍树砍疯了,山头快光了,山神会报复的。山格说,山神不会不声不响让你把树全砍光,山神……

我说过,这不用你管!长根三公说,你操什么心?你怕没木头做棺材是不是?

山格两手拄在木棍上,愣愣的说不出话,好久才重重叹了一声。

长根三公走进自家灶间,立即感觉到很异样。阿素没在灶间里,一切的东西都有条有理地放着,整个地显出一种寂寥的意味。掀开锅盖,里边空空的。长根三公有一些疑惑。病了?在卧房里睡觉?长根三公忍住心里的火气,装作没事地一步一步走上三楼。自家卧房门上那把上锁的门锁象是突然飞了起来,狠狠砸了他一脸。这小女人肯定是跑了,长根三公想。

母亲

母亲的喘息越来越艰难,这一天已经细若游丝了。来看她的人告诉她不要紧不要紧,实际上她们都明白,她捱不过几天了。

要不要叫你男人回来?有人问。

母亲的眼神木木地定住。许多天前,小姨妈就这样问过她了,她只是摇摇头.她心里明白,男人一走杳无音信,男人是没想过回来了,男人对土楼里的生活厌倦了,男人到外面寻找幸福去了。

卧房里静静的,充满一种死亡的气味。

孩子被带到了母亲的床前。孩子的眼睛透出深深的恐惧,他想跑,但是两支腿软软的抬不起来。

母亲的眼光在孩子的脸上定格,然后渐渐僵硬了。

孩子

孩子似乎从土楼里消失了,人们常常好几天才看到他一次。孩子还穿着母亲出殡时的那件孝服,白颜色已经变得很脏了,钮扣全散开。人们看到他时,他便在嘴里呼呼叫着,象一只小动物一样奔跑而去。白衣服兜满风,在风中飒飒作响。孩子心里喊着:白虎!白虎!白虎!

长根三公

事实证明,阿素千真万确是跑掉了。长根三公接受了这一事实,然而他无论如何也无法理解,阿素跟他不是过得好好的吗?有得吃,有得穿,到底是犯了什么,不说一声就跑了个无影无踪?

长根三公照旧每天指挥大家上山砍伐树木,他向人们隐瞒住了阿素跑掉的事实,只说她回娘家了。

过几天就回来的,长根三公说,她也好久没回娘家了。

许多天过去了,阿素依然没有回来。有一天早上,人们左等右等等不到长根三公露面。往常,他总是早早就吆喝大家起床。可是,今天他自己起不来了。长根三公病倒的消息立即传开。大家似乎很疑惑,怎么长根三公那样的人也会病倒呢?



雨声嘀嘀嗒嗒,在林子里幽幽地鸣响,象一支不可理喻的曲子。

白虎

头戴斗笠身披蓑衣的阿圣表叔手持猎枪,已经在林子里走了好几天了。一种执着而疯狂的意念指挥着他,使他不知饥渴和疲惫。

忽然,他的眼睛唰地一亮,一道白光从一棵大树跳跃到了另一棵大树后面。阿圣表叔心里惊喜地叫了一声,迅速端起了猎枪。砰……

阿圣表叔奔跑过去,他看到地上躺着的却是孩子,胸前的孝服上开出了一朵鲜血梅花……

土楼

有一天夜里下了暴雨。砍光了树木的山上,黄土长了脚似的向山坳里的土楼奔流而去。泥土流越来越大,越来越急,土楼摇摇欲坠……

(1991年旧作,发表于1995年《都市》,收入作者小说集《土楼梦游》,摄影冯木波)

(何葆国,1966年生于闽南,1989年大学毕业,现为自由职业者,以写作为主,已出版长篇小说《同学》《石壁苍茫》《山坳上的土楼》《土楼》《冲动》《伪币之家》《水仙》7部,长篇散文《永远的家园》等3部,中短篇小说集《来过一个客》《潜入地里》《马铺故事》《幸福的晚餐》《寂寞山城人老也》《爬墙回家》《石榴疯狂》《土楼梦游》等十多部,其中《永远的家园》被译成英文出版,小说多篇被改编成电影《工地上的女人》等公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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