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荷人才 徐海蛟:穿白衬衣的书生

 

我说,海蛟,你穿白衬衣很多年了吧。海蛟说,和我的青春一样久,也和写作的时间一样久。...



徐海蛟

浙江鄞州人,生于1980年,作家。在《人民文学》《散文选刊》《海外文摘》《读者》《青年文摘》《山东文学》《文学港》等刊物发表作品两百多万字。有作品入选《2009中国年度散文》《2010中国随笔排行榜》《2011中国年度散文》《大地的语言:散文选刊十年精选》等选集。著有散文集《见字如晤》《此生有别》《寒霜与玫瑰的道路》,小说《别嫌我们长得慢》等九部著作。曾获人民文学新人奖、浙江省五个一工程奖、浙江省优秀文学作品奖、储吉旺文学奖优秀散文奖、“2014年度华文十佳散文奖”等奖项。现供职于宁波市鄞州区文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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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象



穿白衬衣的书生
姚丽

《低俗小说》里,马沙的妻子蜜娅是穿着白衬衫跳舞的。让我记住这件白衬衫的,是她领口的弧度和臀部摆动的频率。再者,比起其他衬衣女郎,马沙的妻子多了一条黑色喇叭裤。这是《低俗小说》不低俗的地方之一。

除了马沙的妻子,海蛟也是能把白衬衫穿得十分耐看的人。白衬衫是那样一种衣服:挂在衣架上并没有什么惊人处,但穿到身上,确乎是考验人的。

十多年前,海蛟穿着白衬衣出现在我面前,确切说,也出现在另外五十五双眼睛面前。他的白衬衣像一支卷得正好的烟,松散地系在浅蓝色牛仔裤里,他留着精干的短发,不管有没有光,前额总有发丝落下的浅影。读书时对海蛟的印象一直完好地保存下来,不管围着火炉还是摇着蒲扇,记忆里的他并没有穿过别的衣服,仿佛没有比白衬衫更适合作为衣服的了。当然我也相信,每一个真正的书生都有一件自己的白衬衣,李白有过,苏轼有过,胡适有过,郁达夫有过,徐志摩也有过。



海蛟是位地道的读书人。他眉宇间浸润着书生的锐气,又有旧时先生提着布袋走过烟火纷飞的街道时散发出的从容和淡然。他钟爱书籍,喜欢看书。书在他的手里,化作一只很小的渔船,在轻柔的海波里缓慢地起伏着;汇聚到一块儿的目光,像风一般,把书一页一页地翻过去。有时是坐着看,有时倚着窗子借着日光读,读到喜欢的句子,便忍不住郑重其事地朗读几遍,只有这样,才能把文字里的滋味咀嚼出来。他也喜欢读书给别人听,用很低的透亮的声音,用自己的情绪把笔者的情绪从字里行间里抽离出来,以此告诉别人,他读到了特别好的句子,这个句子就是他等了很久的朋友,他终于来了。

海蛟的书生气和白衬衫的清冽之气是吻合的。衬衣的白,是干脆的,绵长的,白得直抵内心,毫无掩饰。有书卷气的人穿白衬衣,能穿出衬衣的情味和意趣,他笑,衬衣也会笑,他倾听,衬衣也在倾听。十多年前,穿白衬衣的海蛟,如同刚刚从匠人手里取下的念珠,有少年的率真和意气;十多年后,历经困顿起伏,在人情纠葛里辗转徘徊,这颗珠子又添了新的味道和光泽。所以,不同的年纪穿衬衣,会有不同的味道。随着年纪的增长,很多人不再钟爱白衬衣了,也许不是他们变了心意,是他们的气质不再匹配衬衣的白,而海蛟是不必脱去白衬衣的,因为他始终会是书生的模样,他会保有孩子的天性和读书人的纯澈。

徐海蛟在苏州大学
可见,白衬衣对人是挑剔的,也是包容的。

人和衬衣是一样的。人与人交往,其实是气息和气息的往来,气息是一个人由内而发的气质,它关乎喜好,阅历,品相,思维的方式,两个气息接近或者说吻合的人,他们可以坐在一块儿,谈天说地,或不言一字,而内心是舒适的,满当的,无需过多思考的。故,一个人若能成为另一个人的衣服,那就再自在、再妥帖不过了。

有人问起,总穿白衬衣不会审美疲劳吗?我以为不会。衬衣和人一样,相知者不厌,相惜者不倦,况且,海蛟的白衬衣是有表情的。看看袖口的几针彩线就知道了,又或是某一枚与众不同的纽扣,衣袋上探出来的颇有意趣的刺绣,总有那么几处细节让人倍觉惊喜,如同他的写作,干净质朴,也力求新意。和海蛟相识越久,越能觉出他的可爱,以及文字里的情趣。


徐海蛟主持麦家先生讲座。
海蛟对白衬衣的穿法是蛮较真的。衬衣口袋必须是空的,没处放的笔、递过来的烟都不该往那里搁。其次,他大多数时候喜欢把衬衣一丝不苟地系在皮带里,我说,王小波的衬衣也不总是系在裤腰里的,你何不抽出来试试。他对着肚子打量了一番,笑道,掖在里头才有写作灵感嘛。我并不相信把衬衣塞到裤子里能产生灵感,至少不是塞一下就有的。海蛟对穿衣的较真就像一个孩子见到五星红旗时不自觉地驻足凝视,或是一个老兵,听到国歌的旋律,必会热泪盈眶一样。

穿白衬衫也是海蛟应对生活的一种方式。自在随意时,把袖子挽起来,趟着溪水,抓条小鱼儿;庄重拘谨时,搭上衣扣,抚去细小的褶皱,把心沉下去。当然,应对生活的方式有许多,海蛟的衬衫也不全是白色的。上次见他,他穿着一件鹅黄色棉衬衣,坐在书城的木椅上,身后是一落落高大的书架,实在让人忍不住多看几眼,并有种春天猛然回头的滋味。看到他衬衣的颜色丰富起来,挺好。

我说,海蛟,你穿白衬衣很多年了吧。海蛟说,和我的青春一样久,也和写作的时间一样久。这么一来,只要他始终保有年青,就会一直穿白色衬衣,并且,一直写下去。




徐海蛟《见字如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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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

徐海蛟散文的方向感

观念或意象
谢志强

我曾经责编过徐海蛟的长篇小说、短篇小说、童话和散文。这次集中阅读了他的散文,最早的为2008年5月,最新的为2016年3月,前后对比,我见识了他的散文创作的脉络,但是,更重要的是感受了他的精神(灵魂)的成长。我注意到他的散文 ,最初的视角是:无所不能、无处不飞花、无比美好;现在的视角是:无法抵达、归期不详、无法撤销。此“无”非彼“无”,虚空的无,表现人的境遇,探索人的生死。潜意识中的“无”,颇有意味。无即有,有即无。就如同得与失。徐海蛟的创作是灵魂在场的写作。这一点,很是重要,也尤为可贵。也突出地体现在他的视角、站位。

如果延伸阅读,把徐海蛟的小说和散文比较,就更有意思。小说是作家台后隐避的文体,散文是作家台前亮相的文体。龙应台主要写散文,但也写小说。她定义散文:是一个没有面具的文体。


遇见金宇澄先生
文学都包含着讲故事。古今中外,基本故事(母题、原型)都讲得差不多了,而且,手法也使得差不多了。所以当代的作家,尤其是中国作家,中国的年轻作家,面临一种尴尬、为难的境况:怎么突破?怎么表达?关注什么?把握什么?特别是怎么写中国故事,怎么用独特的视角发现新意?

怎么在俗套的故事里写出新意?孙悟空一个筋斗翻十万八千里,他翻了几个筋斗,自以为跳出了如来佛之掌。这是一个关于逃踪或脱身的故事。孙悟空以为跳出了(我们作家写故事都有这份自信),他尿了一泡猴尿,庆祝脱逃。可是,他发现,仍在如来佛的掌中。

其实,孙悟空这个逃脱的故事有了新意:一泡猴尿是对故事的突破,由此有了新意。这就是文学创作的隐喻。


徐海蛟读者见面会
徐海蛟关于农民进城打工的故事,中外这类故事已有强劲的模式。他怎么发现新意?其实就是用细节突破故事的模式。他对细节高度敏感。《无法抵达》里,母亲的喊,她的大嗓门在山里喊惯了,进了城已克制,但总是大声喊,接电话,封闭的住宅内,她的喊声传出去,担心对方听不清自己的声音。这个喊的细节(仿佛是呐喊),含量丰富,甚至超越了徐海蛟的议论。这类细节还有多个,比如:一颗凭空飞来的小石子、一粒缺席的小药丸、一棵与人同岁的松树、一个长满青苔的石阶、一个被风吹走的竹笠。这样,细节支撑着的形象,生机盎然。于是,虽然有观念统治着,但出现了形象大于观念,形象往往撑破了观念的框架。

徐海蛟汇集的几组系列散文,时段为8年,精神成长的一个显著标志是思想、观念——也就是他对世界的看法、想法。阅读是一种探寻。我选择他新近的《无法抵达》、《归期不详》为例,来看海蛟怎么在散文中处理观念这个东西。我视其为海蛟散文创作的内在的秘密。是世界观,也是方法论。



简约其表达的基本问题,《无法抵达》是人与城的问题,《归期不详》是生与死的问题。深层有个“空”的底蕴,这个空还含有落空。先来看表层的观念。

比如《无法抵达》,海蛟对城市采取排斥式或否定式的姿态,写进了城的人,构成城与人,构成城与人的隔膜,其中有文化的差异,身份的模糊,生存的艰难。前边提起过,散文是作家亮相的文体。亮什么,怎么亮?

暂且给海蛟此类散文命名:思索性散文。记得昆德拉给小说分类,有种思考小说。读海蛟这类散文,明显地看见了文本中的思索轨迹,像一只鸟在故事的高处飞翔,那影子落在故事上边。也像一贴中药的配方,观念这一味跟故事熬成一剂汤。也像思索串起故事的珍珠,思索又在珍珠上开光。由此形成观点和故事的关系。或说,观念笼罩并串起故事,观念组合着故事。


徐海蛟(后排居中)和孩子们在一起
对文学而言,观念是个双刃剑。一方面,作家要拥有观念,另一方面,作品不显露观念。当然,海蛟思索性散文不失为他的路子。他的创作有方向感。其文本有两个层面的意识。显意识是他的思索——观念层面;潜意识则是存在之“空”,人物的身份等落空,正是这种像河底的潜流,形成文本深处内在生长着的另一种可能性。换一个思维方式,我假设,让观念在作品中隐退,以意象的方式“亮相”呢?

意象是个高级的东西。意象时常会带出象征、隐喻等形而上的东西。海蛟的小说里,总有一个好意象,使小说升上去。美国作家辛格说过:观念容易过时,故事之树常青。我回顾这大半辈子,从文学的角度,像搭了一辆车,在崎岖的道路上奔驰,车上载着观念和故事,颠簸掉的是观念,同样的故事,随着时间的推进,不断加载又不断颠掉的是观念。向前奔跑的是故事、细节、人物。


小读者见面会
徐海蛟散文里的城市和乡村,本身就是一个重要角色:人物。采用什么视角看待?使用怎样的表达?我们当下的城市,其实是在重复发达国家的故事。过去、现在、未来,时间的三个维度里,我们怎么看待现在我们置身的城市?现在我们对城市的观念(包括规划、设计),经得起未来时的考验吗?

当下我们的文学——中国故事里,潜意识中有一个非此即彼的情结,要么怀念失却的乡村,要么否定发展的城市。作家怎么超越?当代世界文学,有一个特点,就是批量使用文化视角。海蛟的散文中,那些珍珠般的一连串故事,城与人、生与死的关系中,我发现其中文化的差异、冲突、融合、纠结。它还与“空”在某个层面同呼吸。无意之中,它超越了徐海蛟的“思索”。


徐海蛟天一讲堂开讲:《当下文学作品的阅读选择》
《归期不详》第四节,老孔的故事,像小说,因为,海蛟多次写到了老孔的想。散文是非虚构文体,怎么能知道人物在想?怎么处理人物的想?作家如何在场?虚构与非虚构的界限在哪儿?还有,与观念相关的议论。第三节,钢筋工陈跃寻死的故事,我看出了海蛟少年时代的抒情——由于风景,自杀一次一次被拖延。海蛟写了水的诗意,还写到陈跃的想。这是越界的表现,越过非虚构之界。此为散文技术层面的事情。而四组散文,就素材而言,其处理的温度:远的冷处理,近的热处理。是不是可以给“热”降降温?

我读徐海蛟新近的散文,联想到卡夫卡的《城堡》,主人公目的是进城堡,而且想方设法通过关系,却得不到允许的消息。城堡是个无形的存在。这种悖论,在海蛟的散文里相反:入了城却不被城接纳,其实,还在城外。身躯在城内,灵魂在城外。于是,人物的境遇有了隐在的荒诞感。



在作品里,现实中确实发生过为非虚构,现实中可能发生为虚构。确实与可能区别了两种文体。但是,在探索存在的境况这一点上,两者又有共通性。《无法抵达》有一段祖父入城进货的故事——城乡由小商品构成关系。拉了小百货回山村的途中,一阵风吹走了祖父的竹笠(可以想象出路况和车速),海蛟这么写:祖父伸手去抓那顶竹笠,身子一下子被颠簸的拖拉机甩出去。潜意识中,竹笠像是祖父最后的一个救生圈,总得抓个什么。

轻与重,生命最后一刹那,竟然只顾一顶轻盈的竹笠。那是个飞翔的意象。于是,城市与乡村都没接纳祖父,祖父死了,处境仍尴尬:他就此告别了进货的城市,同时,他也不能进村,因为村里祖辈传下的规矩,客死异地,不能进村。但他的身份确实是村里的人。



一顶竹笠飞翔的意象,生命之重,竹笠之轻,何以承受?顿时超越了海蛟的思索。就此飞出了他的观念的笼子,有了更多的意味。生命,包括身份,就因为一顶竹笠,进入了不确定,难掌控的境地——无法抵达,归期不详。
作者简介
姚丽

笔名,姚十一。小说、散文、诗歌等作品在省内文学刊物发表,并获得国内一线评论家好评。

谢志强

小小说作家,评论家。著有小说集《其实我也这么想》《秘密武器》《影子之战》等,文学理论集《与小小说共舞》《小小说讲稿》等。作品获全国、省级奖80余次。

本期责编:王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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