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的起来的巴塞罗那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心思为记。...



把太阳镜带上吧。这是我拎着箱子出了地铁站,对自己说的第一句话。

地铁站在巴塞罗那哥特老城的三角地小广场里,街道在我面前,几条巷子汇聚在身后。广场是光,阳光躺在起伏的碎石地面上;巷子是影,阴影中的落地长条窗里面似乎都是故事。往巷子里看看,隐约又是另一片光和一个广场。当时就觉得心里踏实了,知道随便沿着哪条巷子走,尽头都是风景。

第一次来巴塞罗纳,也是第一次独自住老房子的阁楼。刚到的那天,我站在楼梯井里往上一看,层层叠叠的望不见头,转圈爬了一百多级狭窄的台阶几乎已经头晕,才看见阁楼的入口,还要侧身过一扇平生进过的最窄的门。阁楼里的每间房间的地板都不在一个高度,忽上忽下的众多意外,这老房子倒有了一种年轻的趣味。推开玻璃门,临风站在天台上,街区里大大小小的顶和天台像是海上的灰色的帆和砖红色的船,在阳光下泊着。

老城和市场

刚到此地,不急着参观各种名作,倒是贪看午后的老城。于是就沿着巷子乱走,视野在巷道和广场交替的节奏里不断放大缩小。那些巷子的边边角角常常会有些特别的点缀透出生活气息,就因为并不见得特别漂亮或是罕见,反而有种令人不怀疑的欢快。目光追随着街边的每间店铺,每张长凳,每件零星小物,看它们因为在阳光下投下影子而显得富有生气。当然也会透过理发店玻璃上的花纹向里面窥探,踱进彩漆木门窗的老式邮局里买张明信片,或是站在街区花园里侧望牵狗的年轻夫妇和休闲的老人。远观这样的生活常态,是个让人心情放松的开始。

我住处楼下就是圣卡特里娜,EMBT设计的大花顶的菜市场,可惜我被隔壁房子挡住看不到它那个标志性的屋顶,只能在街道里欣赏它门前起伏的大波浪。这倒也更真实,所有人看到的都是这个场景。屋顶上五彩斑斓的颜色是从市场里瓜果海鲜上提取出来的。巴塞罗纳的菜贩们都爱把瓜果摞起来,颜色搭配的像一幅油画,自带设计感,于是EMBT的设计师在这平常事物里得到灵感,把这幅画打碎,用一个个六边形的色块组合形成了屋顶的图案,做的顺理成章。这个菜市场比想象中小的多,里面的空间却显得出奇宽敞,几排拱形结构支架很难不让我想起随处可见的拱形。顶子是一色的木板,像是给菜市场的真正主角们搭了个天棚,瓜果们才是主角。从外面看这红绿相间的大曲线屋顶似乎凝固了带着诱人的气息扑面而来的一阵风,往街区里的四面八方辐射弥漫,挡也挡不住。这算是建筑对平常之物表达的情意,把颜色和形状放在一起变成味道,接下来是青梅竹马的婚姻,早就有了亲切和熟悉,轻轻松松的就相处的有声有色了。



@圣卡特里娜市场



@市场里摆放有序的瓜果


@老城里的理发店


@清晨的老巷子

圣家堂vs米拉公寓

到了巴塞罗那当然要去大俗地儿圣家堂。高迪热爱自然,他用各种草叶、藤蔓、棕榈的树干混合着宗教人物的雕像,布满了了外墙,在我看来仿佛是山林中居住生存的场景,多了很多野味。进来室内,目光顺着模仿植物茎叶的巨大石柱望向天顶,那里悬挂着盛开的鲜花型的吊顶。到处弥漫着透过两侧的彩绘玻璃窗注入的五颜六色的光影,高大的空间不像其他的天主教堂一样让人感到渺小,因而想双膝跪下膜拜一种虚无的崇高,却好像把人变得犹如一只昆虫,仰视头上的花叶和花瓣,在它们的影子里被染成不同的颜色;又好像身处一个用宝石造就的巨穴中,熠熠生辉的阳光渲染出天堂的景象,启示录里的断言似乎变得触手可及。透过那个奇幻的气氛,眼前看到的伊甸园不再是一个秩序井然的上帝居所,而是平常人灵魂回归的大自然,还带着些捉摸不定的讯息。圣家堂讲的是高迪心里的天堂的故事,他的素材也是平常之物,因为讲故事的人的玲珑心思变得富有感染力,这场宗教与自然之间的婚姻不止小小的圆满,简直是灵肉合一,魂魄飞升。

不用多说,高迪设计的一系列建筑是编织在巴塞罗那城市风情里的一条金线。从神圣回到世间,再去看他的名作米拉公寓。屋顶遍布的马赛克在阳光下闪光,起伏的地面令人童心大起。这个还算是直白,进到公寓里面才知道最微妙而可贵的是什么。可能是使用了曲线的墙面的缘故,室内里面到处是漫射的光线,弥漫着温柔的气氛,是我平时没有体会过的一种舒适。流动的平面围绕天井转折迂回布置,比我见到的任何一套现代居所更富有诗意和惊喜。参观到这儿,对高迪设计米拉公寓时候的异想天开又对居住关怀备至的匠心感动不已。现在用作展厅的顶层阁楼用一系列薄薄的砖拱(这拱的讲究要说起来话就多了)撑起,因为平面是曲线并且不断转折的,那些砖拱有疏有密,和蛇的肋骨排列在脊柱两侧的方式一模一样,穿行在阴暗的阁楼里像是在蟒蛇体内。这恐怕不是高迪当时设计公寓的重心,却成了除了起伏的屋顶之外最有戏剧性让人驻足流连的部分,可能是人们对带有野性的事物存在某种向往吧。


@圣家堂的光


@圣家堂


@圣家堂


@米拉公寓


@米拉公寓室内一角



@米拉公寓阁楼

毕加索vs米罗

提起野性,可以把毕加索拉过来说一说,他的艺术带着健康的狂放,令人倾心。毕加索在巴塞罗纳度过了他的少年时光,他的博物馆离我的住处也不远,我在那栋带柱廊内院的老房子里呆了一个下午,慢慢的走他前半生画人合一的轨迹。十几岁的毕加索油画就已经成熟的无懈可击,每张画里同时兼具炙热的情感和清醒的头脑。他能把任何信手拈来的题材,哪怕路边的一个土堆都画得有种打动人的生命力,也能把一个生活场景中或喜或悲的气氛,渲染得使人感同身受。大概就是因为这样早熟,他很快就需要一种全新的空间去安放他的天赋,一种全新的挑战去消磨他的能量。在向立体主义演变的展品里,有一组他在委拉斯凯兹的《宫女》基础上,尝试用不同方法抽象化人物的画作,这让我有了种亲切的感觉。毕竟伟大的天才太遥远,而天才付出的努力更能对我们这些凡人产生些慰藉。大概以后每次看到他那些标志性的分解撕裂了的人面和身体,我也该联想起前面许许多多的严谨、优雅与温和。

和毕加索相提并论的巴塞罗纳奇才还有米罗。米罗把自己的基金会兼工作室选在了城南环境优美的山上,离开浮华的市中心一段距离。外墙上的白色最适合明亮的阳光,几个简明的体块间穿插栽种了橄榄树的内院,屋顶上视野开阔的平台俯瞰整个山谷中的城市,让人心情开朗。可惜的是室内已经没有了米罗工作室的原貌,只留下些坡道台阶,更多的陈列他的画和雕塑,是我们熟悉的奔放的线条,明快的颜色,与朴素的空间对比鲜明而融洽。转着看着,白墙上出现一整片窗,外面有时是茂密的绿树和灌木,有时是个不经意的小院,再一看院里的喷泉貌似亚历山大凯尔德的雕塑,造型颜色都很熟悉,但是用流水的重力和节奏来拿捏出个微妙的平衡。听说米罗是个可爱的人,喜欢马戏团,永远笑着,从不说别人不好,这座建筑似乎也带着他的性格,单纯温和,带点孩子气,只看得到对朴素的乐观向往,看不到什么挣扎、埋怨和桎梏。


@米罗基金会的露台


@亚历山大凯尔德的水景雕塑

密斯与矶崎新

虽然我热爱简单的建筑,但与米罗基金会的无违和感相比,密斯的德国馆像是件天外来物。作为世博会展馆,它本来也是件展品,不属于巴塞罗那。不管当时造成的影响怎样,现在看来它内敛得让人变得虚伪,里面的气氛也很诡异——明明在馆里绕一圈不需要超过两分钟,每个游客都是一副毕恭毕敬的样子,敛声屏气的在小小的馆里东看西望,其实心里大概都觉得失望吧,可是又不好意思说出来。雕塑水池没有空灵的诗意,建筑本身也谈不上精致优雅,除了冰冷似乎不剩什么。倒是巨大的石材上的花纹最有情绪,可惜也像是困在六面体里的野兽动弹不得。就算是排除感受的因素,德国馆似乎也没有足够的内容让理性得到满足。想想倒也不必对它太苛刻,就好像一件文物的历史价值和美学价值不能混为一谈,教科书上的经典,亲身经历的却毫无共鸣。有意思的是对面的Caixia论坛展览馆是个新旧交织的建筑群,上层老式砖建筑,当地建筑师的作品,下层是日本建筑师矶崎新极简的白色加建,可贵的是两者彼此衬托,又同样在阳光下极富生命力。到了这时候,简洁的建筑早已不再茕茕孑立,冰冷枯燥了。顺便说一句,也是因为阳光充足的缘故,加泰罗尼亚的砖建筑有浓郁的地方特色,我还坐火车出城去看了叫做奎尔社区的老试验工业园区,外墙和拱券的砖砌法千奇百变,精美得叹为观止,单是它就可以写成一篇文章。


@巴塞罗纳德国馆



@Caixa论坛美术馆


@Caixa论坛美术馆矶崎新的加建部分



@Caixa论坛美术馆矶崎新的加建部分

上山下海

转了这些市中心的地方稍觉腻味,就想着该去上山下海。城北山上日光强烈,奎尔公园里的每一棵棕榈树和每一块岩石都投下浓重的阴影。近山的几层步道用自然形状的岩石砌成,里面的空腔好像阴凉的洞穴。长发及腰的男子在两个乐手伴奏下独自跳着弗拉明戈,脚步踢踏引来围观的游人,他在众人的目光下微笑着亦步亦趋,长发跟着腰肢带着暧昧的味道摇动。奎尔公园的精华部分是高迪用曲线和彩色马赛克打造的观光平台,好像一只波浪形花边的精美瓷盘,盘中放着一个童话世界,遥遥对着地中海的方向托起。体验了奎尔公园的摩肩接踵,那时候没有什么比地中海更吸引我了。

才想起来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地中海。一早从老城边上的港口出发,绕过游艇停泊区,沿着海滩往西走,用了几乎整整一天。那天海边还算阳光充足,但没有一丝燥热,脚踩在沙子上还有点凉,海水是一片纯净优雅的天蓝色。老城那边人少,海滩上不过零零星星遛狗跑步的人,海边的酒吧冲着海滩开着门,棕榈树的影子洒在吧台里闪光的酒瓶子上。往东走就变成市民活动场所了,步行道和木栈桥开始把街道和沙滩连接起来,自行车来来往往,沙滩上的游乐场和攀爬器具供孩子们嬉闹,中年人坐在石椅上读书,沙滩边上晒成古铜色的老人们聚在一起打牌吆喝。这一片海是一片宁静的日常。


@奎尔公园


@奎尔公园


@地中海边


@地中海边


@地中海边


@地中海边

落幕式

从海上归来的傍晚去加泰罗尼亚音乐宫看了场佛拉明戈舞剧。开演前我只在欣赏头顶上的彩绘玻璃顶,直到灯光暗下来。先出现在舞台上的是个其貌不扬的矮小的歌手,他一开口,我的眼前瞬间浮上一片黄沙,仿佛被带到荒凉而贫穷的安达卢西亚,牧羊人粗砺的嗓子唱着歌,变色龙趴在石头上。在这样如泣如诉的歌声中,舞者登场。佛拉明戈舞奔放不羁,就像人们甘受了生活的困苦,但他们最原始的激情依然要倾诉释放。姑娘烟视媚行,她簪着红花撩动红裙,扬起下巴挺直胸膛,小伙子炙热的眼光绕着她的腰肢,侧着腿踏着清脆的步子走到她身旁,摆动腰肢和她共舞,每一个动作都是火热的欲望。牧羊人幽怨的歌声还在唱着。一天之间我就穿山过海来到沙漠,心里的滋味像是葡萄酒伴了仙人掌汁,涩涩的醉了。

离开巴塞的头一天傍晚我在哥特老城的另一边流连,夕阳附上了石砌院墙,把巷子里的钟塔染成橘色,偶然间听到吉他声,让人心里有点惆怅的情绪。一侧的白石墙壁经年日久开始发黑,间隔有苔藓和草钻出来,我顺着它走就进了个院门,回廊环绕着天井,肥胖又优雅的白鹅似乎是知道自己是这神秘建筑的一部分,只自顾自的梳理羽毛,丝毫没把游人放在眼里。在回廊里转一圈就绕到了前面,才发现原来是巴塞罗那天主教堂。之前一点没了解,看到了便对这座天主堂印象极为深刻。它的室内用材朴素,反倒使供券和结构柱的简洁几何比例产生极致美感,空灵透明,让我连呼吸都忘记了。比起堆满壁画和雕像的意大利教堂,这更让我有了精神升华的感受。在我心里,这是给巴塞之行举行了一个华丽又意味深长的落幕式。


@哥特区的老巷子


@天主堂后院


@巴塞罗纳天主堂内景

在巴塞罗那只有短短五天,先是想着一定要把能看的能吃的能玩的都经历一遍,最后发现错过的精彩似乎比经历的还多,而且难免为陌生环境中的突发事件打搅,没能静静欣赏。后来想想,记忆里留下来的那些已经不少。旅行结束之后来来回回咀嚼想得起来的那些画面,用时间滤掉杂念,只剩对一个城市沉淀下来的回味。巴塞罗纳的美和世俗风情连接的那么紧,虽然有各朝各时的沉积,一切却好像只是中世纪的影子,多是基于经验层面的,跟身体相关的,与意大利强调秩序的权威感大不一样。虽然三月初那几天还带着浓浓寒意,所见一切却都有种热量,不是躁动,而是一种真正的明媚。去到巴塞罗那仿佛是遇到一个人,他(她)阅历丰富、才华横溢又开朗乐观,再加上又平易近人,相处总是舒服愉快。就像我喜欢和这样的人共度时光,被他们的气息感染,我便知道为什么各地的人们都巴塞罗纳情有独钟,趋之若鹜。巴塞的海之风、城之语,童心未泯的建筑和它的阳光一起照进我心里,于是我的双眼更明亮了。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心思为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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