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香识茶韵(上)

 

悠闲地端起一杯茶,或饮或啜,品的是茶,悟的却是人生。苦也茶,涩也茶,香也茶,甜也茶,壶中日月长,茶里乾坤大。...



闻香识茶韵


我曾经认为品茶是有闲有钱又有雅一类人的事情。小时候眼里瞅的是食物,心里想的是温饱,每天东奔西走,渴了就掬一捧山泉水大口大口地饮,痛快淋漓。只有在感觉身体不舒服的情况下,父亲会在开水中泡上一些佐料,比如蒲公英、金银花、野菊花之类,都是随手可采的东西,味道怪怪的,但喝过之后十分受用。看见街边摆摊卖大碗茶的,五分钱一碗,放入一些竹叶或廉价的茶叶末子,口干舌燥忍无可忍的时候,也喝过三五次,总觉得味道苦苦的、涩涩的。后来自己学着泡茶喝,比如毛尖、龙井之类的,纯粹是用来解渴或变换口味,三口两口咕咚咕咚下肚,品咂不出什么特别的滋味来。

人过中年,不再汲汲戚戚,便邯郸学步做一些附庸风雅的事情,饮茶便是其中的一件。泡上一壶浓茶,自斟自饮,润唇解渴,净心静神,祛烦醒脑,偶尔也会灵光乍现,把简单的生活琐事与“清静、恬淡”的东方哲学贯通起来,世俗的生活霎那间便跃了一个台阶。

记不清谁说过吃饭、喝酒、品茶三件事分别代表人的生存、生活和生命三种状态,仔细想来觉得很有些道理。所谓“衣食足,知荣辱”,酒足饭饱之后自然要追求心灵的自由与和谐。悠闲地端起一杯茶,或饮或啜,品的是茶,悟的却是人生:第一道苦涩如人之初,第二道香甜若青壮年时红红火火的事业和甜甜蜜蜜的爱情,第三道寡淡如繁华尽处的颐养天年,三味人生,都要我们一口一口去品味。苦也茶,涩也茶,香也茶,甜也茶,壶中日月长,茶里乾坤大。
我喜欢喝茶,却不懂茶经,不通茶艺,只想在繁忙中寻一份悠闲,喧嚣中找一份宁静。偶尔闻闻茶香,饮饮茶水,悟点儿茶道,静静享受眼前的好时光。

我曾经恶补过一些关于茶的知识,什么绿茶、红茶、黄茶、黑茶、白茶,什么清茶、凉茶、暖茶、苦茶,什么花茶、叶茶、茎茶、根茶等,说不清楚到底该怎么分类,按颜色、按形状、按功效、按产地好像都无法囊括,而且越分越迷糊。这么多年来,也就一直这么糊糊涂涂的。其实,这样也好,花半开,酒微醺,介于清醒与糊涂之间,便是最有韵味的状态。这些嘉树上的嫩芽、植物中的“瑞草”,得天地甘露,咀日月精华,涵乾坤灵气,蕴宇宙魂魄,能够拿来享用,便是我的好福气。

至于茶叶的炮制,什么晒青、摇青、凉青、杀青,什么切揉、包揉,什么初烘、复烘、烘干等,我也不管那么多,一般是买现成的直接泡饮。偶尔也比葫芦画瓢,学着炮制一些金银花、何首乌之类,只是简单地加工、晾晒。还有的干脆采下嫩芽来直接泡水,这样觉得更新鲜。至于茶叶成型后的形状,什么“龙团胜雪”,什么“银丝冰芽”,或为“团”,或为“丸”,或为“索”,或为“条”,还能大概分得清。

至于说到饮茶的器具、泉水和炉火等,《茶经》言“茶滋于水蕴于器,汤成于火,四者相连,缺一不可。”还说“水以石泉为佳,炉以炭火为妙,茶具以小为上。”甚至“二十四器手缺一,则茶废矣”,我总觉得有些危言耸听了。一般的家庭,没有必要这么奢华,多少配备一些细瓷碗、紫砂壶、闻香杯、品茗杯之类的,已经雅致了不少。

我曾经欣赏过一些专业的茶艺表演,八道、十三道或者十八道程序,什么温壶、洗茶、冲泡、分杯、奉茶、闻香、品茗等,一气呵成。几撮茶,几只盖碗杯,几把小汤匙,在那素净雅致的女子手中,交错飞舞,犹如行云流水,这些动作还赋予特别雅致的名字,像什么白鹤沐浴、观音入宫、春风拂面、关公巡城、韩信点兵等。茶与人,人与茶,在滚沸的水汽与弥漫的香气之间,在那样一种诗情画意之中,心神交汇,物我合一。静静地陶醉其中,真的是一种精神享受。茶经、茶艺、茶道,这些博大精深的茶文化是先祖留下来的一笔宝贵的精神财富。不过说点实在话,繁琐的茶艺表演只适宜偶尔观赏,不适用庸常生活。“得半日之闲,可抵十年的尘梦”,若是要天天陶醉其中,反倒失了韵味,就像美酒偶尔醉一次,余韵悠长;就像当头棒喝,一两句让人醍醐灌顶,多了便要淡了,麻木了。一般人饮茶原本就是简单的开水沏泡,浸淫出茶叶的岩韵和风情,轻咂细品,也不失一种情调。倘有兴致的话,三五知己围坐一起,体味一下茶境,探寻一点缥缥缈缈的人生极致,也会给闲适自足的生活增添一点儿韵味。

我家没有专门的茶室,也没有专门的茶台,就在茶几上放一张茶盘。自然,也不会准备太精致的茶具。不过,鸡翅木的茶盘倒还算雅致,造型淳厚朴实,色泽幽暗凝重,笑盈盈的弥勒佛坐卧一端。那是几年前路过一家茶叶店,一眼看中这款茶盘就搬了回来。闲暇时间,便会坐在旁边,沏水,泡茶,恍恍惚惚中真的成了茶禅一味。我没有备小炭炉,电瓷炉或者煤气灶烧水更方便。倒是备了一整套精致的小茶瓯,拿起来战战兢兢的,生怕它裂了、碎了,也一口一口地抿,却觉得繁琐,还不过瘾。一次不小心,茶瓯拂到了地板上,清音脆响,碎了两个,可惜了好一会儿。再喝茶的时候,干脆较大的细瓷茶杯或者透明的玻璃杯,看那清色或黄色的茶汤,同样有视觉上的享受。
“茶之为饮,发乎神农氏”。最初的饮茶,可能与治病或者消渴有关。一杯香茗若单纯拿来解渴,似乎有些暴殄天物了。还是文震亨说得好:(饮茶)“可以清心悦神,可以畅怀舒啸,可以远辟睡魔,可以助热情意,可以遣寂除烦,可以佐欢解渴。”

饮茶在我国有着悠久的历史。据有关史料记载,茶风盛于两晋,从唐宋开始成为“贞夫韵士”群体性阶层的普遍风尚,并逐渐演变为茶道。有关茶的著作层出不穷,比如蔡襄的《茶录》、赵佶的《大观茶论》、黄儒的《品茶要录》、许次纾的《茶疏》等,最有名的当属陆羽的《茶经》了。陆羽“言茶之原、之法、之具尤备”,丝毫无愧于茶仙、茶神的雅号。至于现代,茶品早已不再是钟鸣鼎食之家、诗礼簪缨之族的消遣,进入寻常百姓家成为普通人家的口中物。唐代的卢仝在《走笔谢孟谏议寄新茶》一诗中写尽了饮茶的乐趣:

一碗喉吻润,两碗破孤闷。三碗搜枯肠,唯有文字五千卷。四碗发轻汗,平生不平事,尽向毛孔散。五碗肌骨清,六碗通仙灵。七碗吃不得也,唯觉两腋习习清风生。

在淡淡的茶香中愉悦身心,在悠悠的茶韵里享受悠闲生活,饮下的已经不是茶,而是品位与闲情、悠然与满足、惬意与清欢。

当然,品茶不同于饮茶,不在于解渴,更多的在于意境。品茶要观其形,闻其香,赏其舞,品其味,悟其意,得其韵。白居易的“融雪煎香茗,调羹煮乳糜。”品的是茶,悟的是人生。苏轼“且将新火试新茶,诗酒趁年华。”把茶和酒与诗相连,茶宜新,酒宜旧;茶宜清淡,酒宜浓烈;茶宜气定神闲,酒宜气贯长虹,茶宜平和舒畅,酒宜激荡勃发,在茶与酒中诗兴勃发。沈复的《浮生六记》的芸娘“夏日荷花初开,晚含而晓放,芸用小纱囊撮茶叶少许,置荷花心,明早取出,烹天泉水泡之,香韵尤绝。”妙人妙趣,泡出来的妙茶,想想都醉了。《红楼梦》栊翠庵的妙玉用的茶具、茶叶、茶水无一不精致,无一不考究,茶盘是海棠花式雕漆填金云龙献寿图案,茶盅是成窑的五彩小盖盅,茶水是旧年蠲的雨水。她为贾母献的是针长如眉的老君眉,其实就是洞庭湖君山所产的白毫银针茶。而在耳房中,她为宝、黛、钗饮的却是用五年前在梅花上收的雪融水烹出来的“体己茶”。这样的茶,刘姥姥自然品不出半点儿滋味来,一个连生活基本温饱都没有保障的人,哪里会懂得这份享受?

品茶是雅人雅致,轻轻地端起小盅或捧起细碗,慢慢地吮或者抿,轻轻地咂或者含,才能琢磨其中的真滋味。贾平凹“打开碗盖,水面上浮起一层白气,散开,是一道道水痕纹,好久平复”,透射出来的是一份超然、脱俗的气息,一种恬静、淡泊的意境。作家中最懂喝茶的当属张爱玲了。她笔下顾蔓桢(《半生缘》)的六安瓜片,娇蕊(《红玫瑰白玫瑰》)的绿茶,白流苏(《倾城之恋》)的乌龙茶,还有《桂花蒸》中的阿小、《怨女》中的银娣等,都与茶有着不解之缘。茶成了她笔下风情万种的道具,和这些含笑低眉的主人公一样,舒展,浮沉,尽显妩媚和娇艳。

品茶还要讲究环境和心态。清风明月,纸帐楮衾,竹床石枕,名花琪树……在这样幽雅、洁朴、和谐的自然环境中,一杯暖茶在手,品的是生活,品的是文化,品的是人生。所谓的功夫茶,“初时芳香溢齿颊,继而甘泽润喉咙,最后神明凌霄汉”,既要有沏泡的学问,讲究水、火、冲三方面的精研细磨;还得有品饮的工夫。难怪梁实秋称赞“茶之浓酽胜者莫过于功夫茶。”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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