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劳伦斯(节选) 慢读译丛之《水滴的音乐》

 

作为友伴的劳伦斯我第二次跟劳伦斯见面是在几年之后,在他战后几次短暂地重访英国的其中一次期间,他对英国终于这么...

作为友伴的劳伦斯
我第二次跟劳伦斯见面是在几年之后,在他战后几次短暂地重访英国的其中一次期间,他对英国终于这么畏惧和讨厌。那是在1925年,我在印度时,收到他从斯波托尔诺的来信。他读到我写的八篇意大利游记;信内说他喜欢这几篇东西;建议我们会一次面。下一年我们在佛罗伦萨,他恰好也在。从那时起直到他去世我们常在一处——佛罗伦萨,福尔特岱玛米,在岱布列雷茨待了整一个冬天,班多尔,巴黎,切克斯布雷斯,然后又在福尔特,最后在他去世的地点文斯。



在间歇地写下来的日记中,我在1927年12月27日这一天下面发现这一则:“跟劳伦斯夫妇共进午餐并消磨一个下午。戴赫劳彬彬有礼,谈话妙趣横生。他是我感到真正敬佩的极少数人中的一位。在大多数我见过的其他出众的人物当中,我觉得无论如何我是属于他们同一类人的吧。但此人在类型上而不是在程度上有些与众不同,而且出类拔萃。”

“在类型上不同而且出类拔萃。”我想几乎个个非常熟悉他的人准都感到劳伦斯就是如此。另外一类,更为敏感,更为高度清醒,比甚至最有才具的普通人更有感觉的能力。当然他有他的弱点和缺点;他有他的智力局限——好像是他精心考虑后加给他自己的。但是这些弱点、缺点和局限并不影响他是出类拔萃的另一类人的事实。这么说吧,它们在量上使他减轻,而另一类则是质的。把你杯子里的酒倒出一半,剩下来的依然是酒。水,虽然满满一杯,却永远无味无色。



跟劳伦斯在一起是一种历险,去发现新和异的东西的海程。因为,既然他自己是另一类型的人,他跟普通人不同,是住在另一个天地里——一个更光明更热情的世界,在他谈话的时候使你并不觉得。他似乎是用那种处在死亡边缘的人的眼光看事物,对这种人,因为他是从黑暗的深渊中冒出来的,那个世界本身是无限美丽而又神秘。劳伦斯觉得生存就是某种继续不断的康复;他的日常生活就好像他刚刚从一种致命的疾病中再生。他的那双康复的眼睛所看到的,他的最随意的言谈就会把它们表现出来。跟他在乡间散步是一种通过他所有的小说内容异常丰富而又意味深长的风景的散步,这些风景描写既是小说的背景又是小说的人物。通过个人经验,他似乎知道做一棵树木,一朵雏菊,或一道浪花,或甚至神秘的月亮会有什么感觉。他能进入一只动物的皮肤,用非常令人信服的细节告诉你它是怎么感觉的,它是怎么蒙眬地、跟人不同地思想的。比如,他对他的新墨西哥牧场上的一头母牛,“黑眼睛的苏珊”,谈起来没完,我听他讲她的性格和牛的哲学也从来不感到厌倦。

“他看的,”薇尔农•李有一次对我说,“比一个人应该看的更多。大概,”她补充说,“那是为什么他这么恨人的缘故。”为什么他又这么深切地爱人呢?不仅是爱人类,还有自然,甚至超自然的东西。因为不管他往什么地方看去,他比一个人应该看的看得多;看得多因而就爱和恨得更厉害。跟他在一起就发现自己被载送到人的意识的多条边疆之一。对于一个居住在思想与感觉的安全大都会的人,那是一种非常令人振奋的经验。



劳伦斯作为友伴的巨大魅力之一是他绝不可能自己厌烦,也不可能使别人厌烦。他能完全专注于他在一个时候做的事情;他不认为有什么他不能担任的过于低下的任务,也没有不值得他把它做好的过于细小的事情。他能做饭,他能缝纫,他能补袜子,挤奶,他是一个效率不错的伐木工,一个刺绣的好手,只要她伸手火总是燃着,经劳伦斯擦洗过的地板一尘不染。不仅如此,作为一个高度敏感和智力超常的人,他甚至具有一种更不凡的才艺:他知道游手好闲。他可以光是坐着,十分满足,他的满足,在人跟他作伴时,是有感染性的。

跟劳伦斯的满足同样具有感染性的是他的好兴致和他的笑声。即使在他的晚年,当疾病占了上风,一点点地杀死他的时候,劳伦斯还是能笑,有时候带着往日洋溢不止的欢畅。唉,到他快去世的时候,他的笑声是苦涩的,他的兴高采烈几乎是吓人地粗野。我有时听他以一种凶恶的讥诮的调子谈论某些人和他们的作风,虽然他说的一切都非常出色和深刻,但听他说却是令人痛苦的。潜在地意识到他的身体的瓦解使他的晚年充满一种压倒一切的悲哀。那条文学的灿烂辉煌的曲线最后终于垂向幽冥黑暗是多么富于悲剧性啊。这种悲哀他宁愿用愤怒来表示。感情的卑鄙总是深深使他震惊,愤怒作为一种感情似乎使他觉得比听天由命和抑郁地怨天尤人要好些,所以他宁可发怒,拿猛烈地嘲笑一切来对使他悲伤的命运进行报复。因为一个慢慢死去的人的悲伤是难以言喻地深沉,所以他的讥诮是吓人地粗暴。劳伦斯早年的笑,我说过,间或,即使在晚年,是毫不苦涩,完全欢乐性的。



生命力具有迷人的美。在劳伦斯的身上存在一口不断迸发生命朝气的喷泉。它在他的身体内不断涌现出来,它的跳跃时而爆发出一阵光彩熠熠的泡沫和虹彩。在最后两年他像一团火焰继续燃烧,不可思议地不顾再没有燃料维持它的生存。你习惯于看到这团火自给自足,在它的破碎和空空的灯盏内,熊熊地放光燃烧,使你几乎相信这个奇迹会无限期地延续下去。但这不可能。在分别几个月之后,1930年早春我在文斯重新见到他时,这个奇迹到了尽头,火焰摇摇晃晃地快成灰烬了。几天之后它终于熄灭。
作者简介

阿尔多斯•赫胥黎(1894-1963), 出生于英国知识分子精英世家,是赫胥黎家族的第三代成员。曾就读于伊顿公学和牛津大学,专攻英国文学与哲学。1916年出版处女作诗集《焚烧之轮》,一生创作出版了《铬黄》《男女滑稽圆舞》《相反相生》《长青哲学》《猿与本质》《文学与科学》等五十多本小说、诗歌、散文、评论、传记、剧本,尤以自然科学、社会科学和人文学科 “三结合”的寓言体小说《美丽新世界》(20世纪“反乌托邦”三部曲之一)闻名于世。被誉为20世纪文坛巨子、学贯新旧的跨国跨科的文化巨人、“活百科全书”。

译者简

倪庆饩,著名翻译家,南开大学英美文学教授。20世纪50年代开始翻译诗歌,有译著《格拉斯米尔日记》《苏格兰旅游回忆》《诗人漫游记•文坛琐忆》《史蒂文生游记选》《鸟和人》《小泉八云散文选》等20多部问世,尤其擅长诗化散文翻译。在中国翻译史和英美文学研究方面亦颇有建树,发表论文多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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