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威 ︳演鬼容易演人难

“左道”专访古稀之年的北京人艺导演顾威，分享戏剧心得，讲述幕后故事。...

《骆驼祥子》2016年这轮演出的倒数第二场，晚上七点半开戏，五点钟顾威导演在食堂吃完饭后，独自坐在人艺办公楼110房间的导演室，桌上放着打火机和中华烟，窗外的微光照进来，穿过他凌乱白发的缝隙。去年在国家话剧院看戏，远远地望见过他，跟那时相比，他明显瘦了一些。



2010年在《蔡文姬》里最后一次饰演曹操之后，顾导就告别了演员的身份，专心导戏，他说这挺好，不用费演戏的脑子了。跟顾导聊了半个小时，如同上了一节课，我整理了听课笔记，颇有收获。我喜欢跟老人家聊天，他们每一道皱纹里都是岁月刻下的智慧，72岁的老人对戏剧依然有执着和思考，甚至批判。

（以下是专栏节目，在北京新闻广播《资讯早八点》节目播出的版本）

关于顾导在表演和导演领域的成就，我不再赘言。整理出了访谈实录如下。

您每场演出之前都会提前到场，开戏后还会坐在观众席里跟他们一起看戏，您希望看到什么？

其实你来了也不一定有什么具体事儿，就是心里踏实，我就是老想看看观众对戏的反应，比如说学生群体，比如说一看就知道是第一次来首都剧场看戏的观众，连厕所在哪都不知道的，还有就是一家子，有老有少一起来看戏的。我总想感觉一下他们对戏最直接的反应。有时候你问啊，他们不一定说的是真的，他看戏当中直接的，下意识的反应，是最能检验你这戏观众看没看进去。

这一版的《骆驼祥子》用的还是梅阡先生改编的剧本，跟原来的演出版本相比，您做了哪些改动？

第一我认为，梅阡老师改的《骆驼祥子》这个剧本非常好，我曾经说过，梅阡老师改的《骆驼祥子》堪比曹禺先生改的巴金的《家》。你看原著小说就有感觉，原著写得是很散的，但是搬上舞台就要有戏剧性和场面性，梅阡老师太懂戏了。

这次演出的处理，我得让洋车上台，以前《骆驼祥子》没有洋车啊，说了半天拉洋车拉洋车，但受到当时舞美设计条件的限制，不容洋车上台。这一次我一上就是六辆。再有一个，原来的版本基本上就是三堂布景，我这次增加到五堂布景。比如原来刘掌柜做寿，他就在账房里面，这个我总觉得不是那么回事，还得搭棚子裹绸子什么的，干脆，用转台，切出一块来单做为祝寿这一场的布景。还有，虎妞勾搭祥子那场戏，原来就在账房里，当时只有这个布景，我说，这个可太冒险了啊，旁边就是车工的宿舍，人家半夜里要是出来上个厕所呢？谁要是睡不着出来了听见了呢？这个不大合理。那么这次我挤出了一个虎妞的闺房，摆上酒，给祥子灌酒。





还有一场婚礼的戏，祥子那些拉洋车的哥们儿，拉着嫁妆上台，每次看到这里观众都鼓掌啊，这是我们比较意外的。这是一种心情，不是说结婚一定要八抬大轿，当时的情况也不允许，这些哥们尽其所能帮着操办。所以我说，老北京下层人的礼数和义气，老北京人是很讲究的。

听说您在导戏的时候，不太喜欢用已经成名的演员，给了新人很多机会。

我对演员的看法，没有“全能演员”，你说我什么都能演，什么都能演好，这是不可能的。不是说这个演员在某一部电视剧或者电影里面，人物大放异彩，于是回到剧院就什么戏都能演。再有一个啊，我觉得明星难伺候，而且明星事儿比较多，你比如说经常有来自文化部这些单位的演出任务，那你不让去不行啊，好，你让他去了，别的演员不是傻子啊，哦，他能因为这事请假，那我也可以。他可以不拍戏，快要演出了才回来，那我也在外面签合同啊。我啊，也生这个气，那与其这样我就不找这个气生。

我找什么演员呢？我看这个演员很能演戏，很用功，想演戏但是没有那么多机会，这种演员你抓住了他，他会全力以赴投入。你昨天排练的，今天有没有见效，你就能看出这个演员回去有没有用功。我教学也是，这个学生用没用功，第二天绝对能看出来。

这次《骆驼祥子》，我们剧院的年轻演员金汉演B角，其实，排练的时候金汉心里很明白，他这次演不了，但是于震没回来，我得排他呀，万一于震要回不来呢，就得他顶上。他心里跟明镜儿似的，但是他踏踏实实地排练，这一层窗户纸不用挑，大伙儿心里都明白，是不是，但是他还是排练。最后啊，他在排练场里能联排了。当然我也跟他说，很多细致的地方还需要排练，另外要把整本的《骆驼祥子的舞台艺术》一字不落地看全，下一轮《骆驼祥子》再演出，我一定跟剧院要二十天的时间，踏踏实实给你排戏，如果这样匆匆忙忙地让你上，是对你不负责任，对戏不负责任，对剧院不负责任。

您之前接受采访的时候说过，戏剧界有某种歪风，越是新奇的东西就越有人追捧，实验性，概念性的戏剧特别多。

你跟这种风，不一定是普通老百姓感兴趣的，没必要说一定费多少脑子，因为你就生活在老百姓当中。曲高和寡么，弄得太故弄玄虚大多数人看不懂。反正我是眼看着，包括我们剧院的一些戏，可能你从某些方面说这是一部好戏，但是就是不卖票，这个你就得考虑考虑，为什么呀？你感兴趣的不是普通观众感兴趣的呀。

实验性的东西，国外传过来的新奇概念，这些东西可以有，但不能作为主流存在。搞这种东西啊，不用太费劲，门槛儿比较低，这是我的看法，因为什么呢，谁都看不懂的，这个好弄，不用实践检验，天马行空，演鬼容易演人难呐，你演“鬼”，谁也没见过，没法衡量，可是你要是演“人”，这人家就有评论资格了，你这个，不像。你要用观众的客观实践来检验的啊。

若干年前有个评论家写了一篇文章，提到“客体欣赏的坐标”这个概念，我琢磨了半天，这不就是“观众性”和“观赏性”么，还“客体欣赏的坐标”，我说这个就是玩儿虚的了，别说观众看不懂，我这干内行的，我都没看懂这个文章。

您理想中的戏应该是什么样子的？

咱们现在有很多帽子啊，都先戴上，“经典剧目”，这戏还没演呢就“经典剧目”？“巨作”、“震撼上演”，这还没演呢就震撼了？就这种形容啊太不实事求是了，搞艺术啊，我始终这么觉得，你得拿“干货”。北京人民艺术剧院，这“人民”俩字儿，普通老百姓他们关心的是什么，感兴趣的是什么，北京人民艺术剧院，可千万别把“人民”俩字儿给丢了。

北京人艺近几年有一批青年演员和导演，出了不少好作品，您想对他们说点什么？



欧阳山尊老师，夏淳老师当初愿意提携我，是看到我一门心思就在话剧上，旁边我都不看，我也没什么业余爱好，那时候有人问我有啥业余生活，我说业余就是想写戏，所以后来我们同学给我总结了，说顾威啊，你所以有今天，是因为你认准了，一辈子，就干一件事。

（《骆驼祥子》剧照由北京人艺提供，摄影李春光；合影由北京人艺制作人白艳拍摄；其他图片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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