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童节特别报道】云上的学堂,最后一个学生

 

今年7月,老原将满60周岁。这意味着他要退休了,意味着他该下山了,意味着他不再是这4个娃娃的老师了……...



引语
六一儿童节前夕,全国各地小学招生如火如荼,家长们的朋友圈却被这样一条消息刷屏——《小学呈现“贵族化”:1年学费贵过大学4年》。

“望子成龙”“望女成凤”是每一个家长的共同心愿,我们不惜把花重金将孩子送到民办学校、贵族学校;不惜耗尽所有精力带孩子参加补习班、上培训课。

然而,在天津西南方向700公里以外的地方,却有这样几个娃娃过着与我们有天壤之别的生活。日前,新闻117(微信号:news117)记者辗转走进这里,感受她们的别样童年……



◇新闻117特派记者 孙帅

眼前,山河苍莽,背后,峭壁万梁。

原子朝沉默地坐在山崖上吐着烟圈,因为早上下了雨,浩荡的云涛在脚下如潮水缠绕着崖岸。

采访已经接近尾声,最后一遍问他“还需要些什么”,老原才终于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着说:“如果方便,就按你刚才提出的吧!麻烦你们给这4个女娃娃买身像样的衣裳……”

守了这座大山20年的汉子,实在想不出要给女娃娃送点什么作礼物,不是因为即将到来的儿童节,而是因为他要走了。

这应该是老原为这4个娃娃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今年7月,老原将满60周岁。这意味着他要退休了,意味着他该下山了,意味着他不再是这4个娃娃的老师了……
云上的学堂

“丁冬,丁冬,是谁在山上弹琴?哦,原来是一股清泉从石缝里冲出来,来到这阳光灿烂的世界……”

背书的正是两个二年级的女娃娃,这是李靖和石凯丽最喜欢的一篇课文,她们觉得,语文课本中《山泉》这篇文章,写得似乎就是他们这个地方。

从太行山南麓的山西省长治市平顺县县城一路向东,穿过立壁千仞的大峡谷,越过渊深万丈的挂壁公路,再沿山脊驶过盘旋而上的“太行天路”,远远地看见一面五星红旗在绝壁之巅迎风招展。



山西省长治市平顺县西井山村,一处封闭得像"桃花源"的地方,村里海拔1500多米的石崖上立着一所学校。

赶上雨季,山泉喧闹着从学校门口的石槽流出,跳下绝壁。晨雾中,山崖如屏风叠嶂,上学路上的几个娃娃似在画中、如坐云端。

这座“云上的学堂”一直承载着许多山里娃娃读书的梦想。现在,却只剩下5个人了,4个女娃娃,1个男老师,四年级之前,附近3个自然庄的娃娃都要在这里上学,上完三年级,他们需徒步20公里,到山下的寄宿学校就读。

1996年,原子朝在山下条件相对较好、离家又近的学校任教。这年暑假,学校所属中心校领导找到老原,说西井山小学的好几任老师都因为太苦不干了,山上的孩子没人教,想让他去。

绵延不断的太行山几乎隔绝了西井山村与外面的联系,这里没有公交车、不通快递,去县城直线距离20公里,却要在盘山路上行车近3个小时。“也不知道咋想的”,开学后,老实巴交的原子朝背起铺盖上了山。

那几年,老伴儿没少跟他吵,因为他一上山,家里就少了个劳动力,地里的花椒、连翘、核桃,全落到一个女人肩上。

山里人偏偏生就一副石头秉性,老原像一块石头砸在地上,20年一动不动。这小半辈子他自己住在学校,半月回家一次,亦师亦父、亦理亦文,给娃娃补课,接送孩子上学……



(资料图片 据新华社)

用他的话说,今年7月,这块“石头”终于要“挪窝”了。

“你走了,娃娃咋办?”来过这里的很多人都问过老原这个问题,他有点不耐烦:“这是领导该想的问题吧……”

离开大山的日子越来越近,老原却越发心神不宁。这几天,他一直在心里盘算,“要走了,给几个娃娃买点啥呢……”衣服?可能会超过预算!文具?感觉又不太实用!想来想去,他觉得鞋比较合适,“山里的娃娃走路多,废鞋!”

采访中,记者多次提出,“新闻117助学基金”可以向孩子们提供帮助,但均被老原婉言拒绝。直到采访结束,他才终于有些不好意思地同意了记者的提议。

4个女娃娃
没到过太行山的人,很难理解万丈山崖巍然陡立的震撼,也很难体会"八百里纵天下之脊"的壮美。然而伴随震撼和壮美而来的,是长久的闭塞和贫瘠。

西井山村12个自然庄分布在5座山头上,从村头到村尾得走20公里,40多户人家,现在还剩下100多口人。走出大山,是他们一生的梦想,但又谈何容易。

准确地说,学校只剩下3个学生了,因为只有5岁的石雪遥还不到上学年龄,姐姐雪涛刚入学一年,家在附近的雪遥跟“影子”一样常去学校捣乱,久而久之,她也成了这里半个学生,听话的时候,老原会教她几个汉语拼音。

20年间,老原一共送走60多名学生,数量甚至比不上城里一个班级,在校人数最多的时候,也就10个人而已。

老原委婉地说出一个比较残酷的事实,他只有高中学历,以前是个民办教师,虽然在讲台上站了40年,但也只会教数学、语文,课外活动仅限于让娃娃们在山崖的平地上跳跳绳、玩玩捉迷藏。



(资料图片 据新华社)

这里,四年级以前不设英语课,基础教育相对落后,课外活动单一,因为寄宿制学校需要具备些自理能力,所以山里孩子的入学年龄普遍偏大,老原说,娃娃到了大学校后,相比其他地方的学生,还是有些差距的。

老原教过的60多个学生中,成绩最好的是一个男娃,目前正在河南安阳上大学。也就是说,大部分出生在这里的孩子,通过求学走出大山的凤毛麟角。除了少部分有能力的人在外面买房,大多数年轻人改变命运的最便捷途径就是结婚——女娃娃嫁到镇上或者县城,男娃娃去做上门女婿,给别人当儿子!

10岁的凯丽是老原看好的又一个苗子,这个娃娃脑子好,练习册上的数学题她几乎都能算对。如果不是2014年太原电视台一档亲情类栏目邀请她参与录制,这个女娃娃在8岁之前,从来没有走出过大山。

凯丽依然记得,她去太原录制节目时的情景,“好多楼,好多车,好多机器,科技馆很好玩。”

凯丽的父母原本都在城里打工,因为近年产煤大省山西遭遇行业不景气,导致经济整体低迷,揽不到活干的凯丽父母只好又回到村里。然而,当老原征求凯丽意见,希望她能带记者去家里采访时,她扭捏着撒了一个善意的谎,她说父母这会儿可能不在家。

这是一个自尊心很强的女娃,一个10岁的姑娘似乎已经足够敏感地体会到因为贫穷而在陌生人面前产生的局促和不安。

山西此行,“新闻117助学基金”为4个女娃带去部分用品,小婧趴在一盒大麻花的包装盒上仔细询价未果,高兴地扭过头来跟凯丽说:“看上去好贵啊!”

在凯丽的世界里,山西省会城市太原,是她一切梦想的寄托。至于将来去太原做什么,凯丽说她没想过,读书?上大学?凯丽勉强点了下头。或者她不敢想,因为西井山村一户家庭的年平均收入只有4000块钱,除了将漫坡的花椒、连翘、核桃背下山卖掉,他们几乎没有其他经济来源。

越来越多的年轻人走出大山,离开这片贫瘠的世外桃源。

也许在不久的将来,凯丽、小婧、雪涛也会像她们的“师哥”一样踏进大学的校门。当然,也不排除她们中间有的人,会有与大多数姑娘相同的选择,读几年书,识几个字,然后匆匆找一个山外面的人把自己嫁掉。

尽管是这样,老原还是希望她们都能通过上学改变命运,希望所有的孩子都能走出大山,也希望会有新的老师来山上执起他的教鞭。

最后一个学生


听村里老人讲,到雪涛、雪遥这一代,这片土地也已哺育了七代人。

石显莹依在自家门口的院墙上,在这里生活了42年,她始终不明白她的祖辈为什么当年偏就在这个穷的只剩下石头的地方落了脚。石梯石楼石板房,石磨石碾石头墙,石街石院石板场,石桌石凳石头炕……这里好像被石头攻占了,连村里人的姓氏都不放过。

原老师要走,石显莹一下子犯了愁。

她家雪遥是附近几个庄里最小,也是唯一的一个小孩,目前来看,这里或许再也不会有小孩出生,这样以来,雪遥就是这个学校最后一个学生了。

与凯丽父母的情况大致相同,石显莹两口子一年前回到这个一贫如洗的家,不再外出打工。还是在家好,起码孩子在村里上学不用花太多钱,买买文具、书本,一个学期顶多100块。



不过,石显莹觉得,他们一家四口这样的生活很可能就要结束了。小女儿雪遥和姐姐雪涛差3岁,也就是说,她上一年级的时候,姐姐雪涛已经去山下的寄宿学校了。那时候,学校将只剩下雪遥一个人。

校领导会给她家一个孩子开小灶吗?如果不,雪遥就得到5公里以外的一所学校吗?或者直接到山下上学?这样,她就要陪读,而丈夫必须出去打工……总之,会衍生很多问题。

所以,尽管知道雪遥还不够入学年龄,但石显莹还是想让娃娃早点上学,希望尽可能缩短与姐姐雪涛在入学年份上的差距,“要是原老师不走,我还想跟人家好好说说,能不能让这孩子(9月)上一年级呢。”石显莹简单地以为。

家访结束后,新闻117记者向老原转达了雪遥妈妈的意思,老原笑着说:“这怎么可能。”

雪遥在下过雨的石板路上踩水玩,因为担心她弄湿鞋子,老原连吓带哄把她从水洼里拽出来:“这女娃比男娃还淘气,不知道新老师能不能管得了。”



对于退休,老原不掩饰期待。这些年光带别人家的娃了,自己的孙子,这个当爷爷的却很少抱过。“看看孙子,种种地,如果有机会,我想出去走走……”

沉默了几分钟,老原突然说:“不过,我还是会抽空回来看她们的……”
尾声
石头秉性的人,干的都是石头秉性的事。

上世纪80年代,村里50多个壮汉不惜跌落悬崖付出生命代价,终日挂在山壁上,花了10年时间,硬生生凿出一条出山的路。

这几年,急于摆脱闭塞贫穷的西井山人将希望放在旅游开发上,随着太行水乡、虹梯古关、天脊山等景区的开发建设,西井山村不断有人举家搬迁,重新融入现代社会。

山上几个自然庄的规模不断萎缩,老原说,附近有个庄,已经只剩下两户人家了。再过上几年,有些村庄、学校以及住在这里的村民,或许会在旅游资源大开发这股潮水的裹挟下彻底消失。

今年9月,新的老师就要接过老原的教鞭了;明年9月,小靖和凯丽就要去山下的小学读四年级了;雪涛也将步入二年级;如果顺利,6岁的雪遥将在明年9月上学前班。那个时候,西井山村这所小学将只有她们姐俩在上课。

那么,后年,或者大后年呢?再过几年,只有一个人上课的雪遥会不会因为想姐姐哭闹?守着一座大山、只有一个学生的新老师会不会孤单?退一步讲,这所被老原倾注了整整20年心血的学校,会不会像雪遥妈妈担心的那样不复存在?

尽管在采访一开始老原就笑着说,这些事情不归他管,但最后这几个问题再向他抛出时,他的眼中突然泛起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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