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旧】繁华云烟过,始觉素中欢

 

自古美人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





风吹过史册,刚好翻到北宋这一页,这样一个女子的名字就轻易跃入了眼帘——李师师。师字和佛有缘,她的一生,却与万丈红尘相纠缠。

她是北宋汴京城内经营染坊的王寅的女儿,母亲早逝,便由父亲每日煮豆浆代替乳汁,抚养长大。似乎一开始,命运就以这样轻而易举地方式开始了对她的掠夺,让她无法去过波澜不惊的日子。

她也像是卯足了劲儿,要做一场无声的抗争,所以一生下来就没哭过。一直到她三岁,父亲出于对她的疼爱按照当时的习俗把她送去了佛寺。老僧为她摩顶之时,她突然之间嚎啕大哭,声音响彻屋宇,满座皆惊。老僧便称赞这孩子天生属于佛家,与佛有缘的人,当称得一个师字,师师的名字便自此而来。

可是如此的深厚的缘分佛祖也忘了佑她一生平安顺遂,免她颠沛流离。她最终还是不可避免的陷入滚滚红尘之中,越陷越深。

四岁那年,王寅获罪入狱,最终死不幸与狱中。师师便由邻居接济着生活,过上了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时常露宿街头。这一切却丝毫没有阻碍她的成长,脏兮兮的衣衫下也掩不住她那出水芙蓉般的容颜。

吾家有女初长成,春天来了,谁也不能阻挡花的绽放,更无法刻意避免识花之人寻香而来。

她遇见了李蕴,那一笑起来掩着帕子依旧是风情万种的妇人,想必年轻时定也是个倾国倾城的美人儿。她改随她姓,得了李师师这样一个名字,开始了和她以前截然不同的生活。

这是她一生命运的转折,幸与不幸,都在其中。她知道那种叫作宿命的东西已悄悄把她带上了一条永无归路的轨道,可是她竟连最后一根能抓住的救命稻草都没有。

她请人教她诗词歌赋,授她琴棋书画。李师师是钟灵毓秀的女子,为人勤勉又聪慧,学的是极快的。

13岁的她以清倌人的身份出现,声音婉转,犹如天籁,轻歌曼舞,风情无限,衣袂翩飞间便迷了无数人的眼,在整个汴京一时间风头无二。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达官贵人文人才子争相追捧,门庭若市,只为盼她一眼回顾。却还是有很多人费尽心思也难得见她一眼,她有选择客人的权利,这也是彰显她身价之处。

可是,人总归非物,待价而沽命运的不平就显而易见。她根本无法选择自己的前路,只能死死挣扎,又慢慢沉沦,越来越深。

李师师所唱的曲子,大多数为一些有名的才子所作,秦观,晏几道……他们没有因她的身份而看低她,而是把她当做了朋友。她也遇见了更多的文人雅士,最入得她眼,近得她心的,就是大才子周邦彦,当时的开封城歌姬都以能唱他的新词为荣,她亦如此。那落落少年折扇轻摇,朗然一笑,便如三月的春风,吹的柳绿桃红,让她本波澜不惊的心,泛起一圈圈涟漪。

如此,便是心动了。

风花雪月,人间情深,美人名将,英雄白头,他的词似是首首都是为她而作,旖旎风光,无限向往,一下子就落进了她心里。吟诗品茗,煮酒观花,多么美好的生活。青山不老,与君携手,走着走着,不知是否就能到天长地久共白头。

李师师却又清楚地明白,以自己的身份,和他根本就是云泥之别,寻欢作乐也就罢了,娶妻谁家不想娶个清清白白的女儿家。人总容易为俗世浮名所累,她亦不能免俗。

其实就这样也好,没有规矩,没有束缚,想见谁就见谁,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歌尽繁华,舞绝天下。哪管他日谁能再登九重宝塔,陪她看一场天地浩大,若无人怜惜,那就自己为自己拂去衣上的雪花。

冬雪走过迎来春夏,柳絮纷纷又是一年。那日门外传来有人要见她,本欲拒绝,却见三人已经径自走了进来。

高俅是她的旧识了,这次却报了个假名字给她,转身对着身边的叫赵乙的人恭恭敬敬。那男子风华气度,与李师师所见过的所有人都不同,自见王者风范。原先识得的本就是朝中重臣,聪慧如李师师,看着他如此的殷勤,立刻就明白了来人身份的不同寻常。

如此来往多日,她知道了他是谁,当今的天子。原来她的名气早已由民间传到皇宫,遥达天子座前。世间女子,争相奔赴只为君王一眼回顾,可她怕极了她的人生再起惊涛骇浪,再也回不到从前的简简单单。

她苦笑,伴君如伴虎啊,可是明知山有虎,却偏得向虎山行。命运所给予的一切成败荣辱,都不会问及谁的意思,你只能站定,努力地以最好的方式等待它的降临,不变对万变。

她抬起头看向窗外,花红柳绿,生机盎然,有微风拂过湖面,荡起无数涟漪。不知不觉,那么多年都过去了,如今的她穿金戴银,荣华富贵唾手可得,早已不是当年流落街头蓬头垢面的小小孩童,却仍觉得茫然。

那个时候每晚破破烂烂的家还可以是她的归宿,而现在,恩客无数,于她却都是过客。

佛观尘世,冷眼悲悯,终究没能给她救赎。又不知是哪一道法旨,让尘缘粉碎成灰。

那凡事又何必看的太过清楚呢,今朝有酒今朝醉,也是一件好事,更多的只能徒增伤悲。

幸运的是,宋徽宗对她不是图一时新鲜,那个高高在上的帝王,隔三差五便到她这里来,吟诗作对,执笔画画,倒也是爱才惜才有才之人呢。她终于不用再过对着不同的人迎来送往的日子,只用伴他一人就好,这有点儿像家的味道。她也曾在心底幻想过,就这样吧,不用太久,一生就好。

等相思尽了,她便他看尽烟波浩渺。

因为周邦彦成亲了,门当户对的人家,女子巧笑嫣然,迎亲的队伍自门前路过,高头大马上的他愈发显得风神俊逸。马蹄将侍女不断洒下的花瓣踏碎,茫茫前路,溅起花汁如血。

她轻易地就红了眼眶,站在楼上,泪如雨下。

幸福于她,始终是可望不可及。

有天上街时她偶遇了以前交情也颇为深厚的武功员外郎贾奕,本是请他过府叙旧,谁知贾奕不知分寸喝醉了酒竟醋意大发作词一首讽刺皇帝。无意被人听去传到皇上耳朵里,宋徽宗大怒要杀了贾奕,她多方劝说,方才免了贾奕死罪,贬去琼州做了参军。

整个过程她没有错,可夹在皇帝和大臣的中间,她就是错了。有大臣不断上奏,说她红颜祸水,言道皇帝不该长宿烟花柳巷。

听来只觉委屈,她却微微一笑,从古至今,哪个和皇帝沾上边的女子最后不是落得一个千古骂名。红颜和祸水总是被轻易的联系在一起,却没有人真正想过,红颜到底愿不愿意,那是高高在上的帝王,翻手为云覆手雨,她拿什么反抗。

这样的罪名,李师师不想承担,却又逃不开,以至于后来那些写正史的人总是不屑于提她,大家习惯了拿身份地位来看一个人,不管你多优秀,娼妓就是娼妓。

日久天长,连宫里的妃子和帝姬都对她上了心,有人试探性地问宋徽宗,李师师到底哪里好了。

他笑答,若你们换上普通衣裳,和她站在一起,自然就知道。

他喜欢李师师,因为她的美貌,她的气质,更因为她的善解人意。如同一壶茶,越品越是有韵味。

宋徽宗身体一天不如一天,来的次数有所减少。于是,在这个没有宋徽宗的夜晚,周邦彦来了,才子佳人,他是李师师最中意的那位,却是再也不能言说。有什么,能比明明就在眼前,却似隔了千万里更让人悲伤。

刚坐下聊了不久,就有人来报皇上来了,李师师和周邦彦都大惊失色,情急之下,周邦彦躲入了床底。

皇帝变戏法似得给她掏出一个橙子,江南快马加鞭送来的贡品,总共也没几个,让李师师心头一暖。好吃的,好玩的,他总会留一份给她。这份情意,她难以回报。

他说只是过来看看,宫里事务繁忙,这就要就要走了。李师师暗自舒了一口气,还是开口挽留:“城上已三更,马滑霜浓,不如休去,直是少人行。”宋徽宗知道她的温婉体贴,感念于怀,终还是依依不舍地走了。

周邦彦从床底下爬出来,酸溜溜地写了这么一首词:并刀如水,吴盐胜雪,纤手破新橙。锦幄初温,兽香不断,相对坐调笙。低声问:向谁行宿?城上已三更,马滑霜浓,不如休去,直是少人行”。

李师师反复念着,摇了摇头,词曲中心事,人人皆知,可谁让他们都身不由己呢。人生在世,又那有那么多如意之事。

徽宗再来时,李师师一不小心就忘情的将那夜周邦彦所作的词唱了出来,出口却是后悔莫及。宋徽宗脸色大变,他知道了那晚肯定有人在李师师房中,得知是周邦彦作的词后,找了个理由就要把他贬出汴京。

周家一家老小,怎么受得了颠沛流离的苦,何况若因她李师师遭此横祸,她内心怎么能安。

她恳求宋徽宗让自己去给周邦彦送行,大雪纷飞,掩盖了整个世界。她婉转地将他新谱的一首《兰陵王》唱给宋徽宗听。“露桥闻笛,沉思前事似梦里,泪暗滴”,她想告诉皇帝,周邦彦后悔了。虽然她希望,他们彼此从来都不悔。词尽之时,却是泪满衣衫,原来错过的终究只能永远的错过。

皇帝本也是有才华之人,更加惜才爱才,突然觉得这样的处罚对于名满京城的大才子周邦彦来说,似乎太严厉了。便又撤了对他的处罚,封他为大晟乐正,命订正雅乐。

这样竟直接拉近了宋徽宗和周邦的距离,君臣二人常在一起吟诗作对,畅饮闲聊。

李师师笑而不语,总算没有因她再害谁。现世安稳,岁月静好,倒也不错。她也被宋徽宗带入宫中,封为李明妃,至此结束娼妓生涯。

此间风月,却最是无常,一不小心就到了尽头。她的佛祖,还是没来及救她。

公元1125年,宋徽宗被迫禅位给太子赵桓,太子尊徽宗为道君太上皇帝,住在太乙宫内,专奉道教。李师师被新帝贬为了庶人,赶出皇宫。当日名满天下的女子,再次沦落街头,一无所有。仿佛一夕之间回到了很多年前,可是,早已不是旧时光,她也并非旧模样。

回不去了,彻彻底底的都回不去了。

不久,金兵大举入侵,宋军节节败退,北宋王朝在铁骑之下开始分崩离析。靖康之难,宋徽宗与宋钦宗金同时被俘虏北上,远离故土,自顾都不暇更何谈顾及李师师。

朝廷又易新主,都城向南移至杭州,她却没随着大部队一起逃。锦绣繁华容易迷了人的眼,暖风游人,不知谁会把杭州错当汴州。只有她知道,那里没有她爱的人,也没有爱她的人了,天已经塌了。

可是她尚不知道,金人对她的眉美貌也是垂涎三尺,他们要掠夺中原的不光有土地,还有女子,首当其冲就是她李师师,他们却是一直没能找到她。

是的,在躲避之中她被人救了,一个叫做燕青的男子,他是江湖的浪子,以天为被地为庐,仗剑行天下。他问她愿不愿意跟自己走,李师师笑着摇头,她不愿。

没有归宿的地方,天涯就是天涯,永远也成不了家。况且天下虽大可是又能走到哪里去,国破家亡,覆巢之下,岂有完卵?

她把自己所有的家当首饰都捐了出去交给了河北守军,以作抗金之用,准备隐姓埋名就此了却残生,却不想金人并没有放弃寻找她。

在乱臣贼子张邦昌的帮助下,金人主帅挞懒还是找到了她。她虽地位卑贱却也知国仇家恨,感念旧恩,自是不肯伺候金人,便用金簪自刺喉咙,但却以失败告终。匆忙之中又折断金簪吞下自杀,临死之前,她大骂张邦昌:“告以贱妓,蒙皇帝眷,宁一死无他志。若辈高爵厚禄,朝廷何负于汝,乃事事为斩灭宗社计?”

营帐里金人声色犬马,李师师的死亡没有给他们带来任何悲痛。这一次,她没有以往那么好的运气,没有人救她,她也再没有醒来。

前朝杜牧曾道商女不知亡国恨,而李师师用她的行动,给出了最好的回答——商女也是有情有意的人。

她要与这尘世,永远的告别了。原来这一生,竟是不知所起,不知所终。上天到底还是不怜美人和英雄,一世白头,只剩人间一场空梦。

这里是沈倾夏。

草木深深里为你讲一个旧故千年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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